乐道安命(子真:人生的三大境界:乐观、悲观、达观)
人生的三大境界:乐观、悲观、达观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但终将是最好的时代,因为这是我们唯一活着的时代。
这段话就包含了三大人生境界:即乐观、悲观、达观。
达观是对过去的释怀,对未来的从容,和对当下的顺其自然。
愚守过去,执迷未来,都是对当下的辜负。
人只能活在此时此刻,活在当下。
达观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更不是敲锣打鼓唱唱卡拉OK,明天一觉醒来,人生态度就非常达观了,达观是经历过多少无奈的挣扎,又经历过多少磨难的洗涤才领悟的,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背后都付出一般人难以理解的代价。
南宋青原惟信禅师说过这样一段话: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而今得个休歇处,
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人生大抵也是三个境界,乐观、悲观、达观。
一、乐观: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等于刚出社会的牛犊,还没经历社会的毒打,懵懵懂懂好像一切都很美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这代表了初步积极的人生态度,但这种心态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因为一些磨难就怀疑自己,怀疑社会,从而转向悲观。
二、悲观: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时已经经历了人世的各种风霜,发现人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甚至还非常糟糕,之前乐观的心态已经被人性的黑暗,社会的洪流,淹没的找不到踪迹了。于是开始深刻的怀疑社会和人生。人生苦多乐少,充满各种阴暗不堪的一面,那这短暂的一生为什么活着?此时再也不是那个“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人了。很多人都在这种深刻的追问中迷失自我,随波逐流,有些人还在坚挺,偶尔乐观,常常悲观,这种状态应该伴随着大部分人的一生。
三、达观: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这不同于第一个见山是山,因为它已经包含了乐观和悲观,足以容纳阴阳黑白苦乐等,从乐观到悲观,再从悲观到达观,悲观比乐观深刻,但只是片面肤浅的深刻,人生重要的不是乐观或悲观,而是达观,这是真正的深刻。
达观是不纠缠过去也不执迷于未来,只是顺其自然的活在当下,体验着每一刻流动的永恒,无论人生多么艰难,总是热烈的沉醉其中。不要问什么是生活的意义,它就存在于生活本身中,它既迎接阳光,也包容风雨。
李泽厚先生有诗云:
无可奈何人活着,似曾相识爱归来;
四大皆空还得活,知其不可而为之。
陶渊明亦云: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范仲淹所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些都是达观的心态。
其中,“知其不可而为之”来自人们对孔子的描述,其实孔子本身只是在随顺自己的天命,从而乐天知命,他的理想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挫折,但本人常常是快乐的,也就是后儒心悦诚服的“孔颜乐处”之境界。
老子的复归于婴儿,庄子的“乐道”境界,也是达观。这是对乐观、悲观两个境界的包容和超越。
在悲剧中前行,不觉得痛苦,而是随顺和超越它,这就是达观的精神。在光明处呼唤爱,这是在沙滩处建楼,随时有崩塌的风险。在最深的黑暗里涌动无疆的慈悲,这是把大厦建在磐石上,坚不可摧。大海为什么能够容污纳垢,又能将其净化而呈现其清澈的一面?因为它的光明足够大,所以那些黑暗显得很渺小。
苏轼有三首词很好表现了什么是达观的精神,如下: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观潮》苏轼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自题金山画像》
苏轼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就是达观,陆游云: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穷。
这也是达观
苏轼的这三首诗词是他觉悟后的人生哲学
都表达了“见山还是山”的境界
把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当成自己一生功业所在,这是一种非凡的境界,正是苦难激发了他的潜力,伟人之所以伟大,在于他们善于从苦难中汲取营养,丰富人生。他们以苦为师,即苦即乐,履磨难如平地,正是这种精神成就了他们。
再如庄子所言:
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庄子·应帝王》)
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庄子·天道》)
刘悟元的一首觉悟诗《藏隐》就来自庄子的启发,如下:
堪破浮生一也无,单身只影走江湖。
鸢飞鱼跃藏真趣,绿水青山是道图。
大梦场中常觉我,千峰顶上视迷徒。
终朝睡在鸿蒙窍,任的时人牛马呼。
这境界真是非同一般,任人呼牛唤马,也毫不在意,一般人随便在网络被人骂一句就犹如爆炸一样,所谓恶声至,必反之,早和网络喷子骂成一团了,但如果野狗对着你狺狺狂吠,你总不能趴在地上和它骂成一团吧?这其实空耗生命和精力。
清代宋宗元《正经》记载了一则故事:
明徐文贞公阶归里,适海刚峰、蔡春台莅吴按其事”,乡人多登门骂詈。文贞谕仆云:“慎勿报复,譬之犬啮人,人亦啮犬耶?”口占云:
“昔年天子每称卿,今日烦君骂姓名。
呼马呼牛俱是幻,黄花白酒且陶情。”
悫庭曰:人犬之喻,意尚有不平者然。然其若笑若骂,亦庄亦谐,适成语趣。为浅人说法,不如此不足以消其愤懑之气。
话糙理不糙,有些时候不是不能争辩,而是不屑于争辩,真正达观的人,不会把时间空耗于无益的情绪中。
西方坊间也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古希腊的大哲学家苏格拉底,有一天,和一位老朋友在雅典城里漫步,一边走,一边聊天。
忽然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冲了出来,对苏格拉底打了一棍子,就逃去了。他的朋友立刻回头要去找那个家伙算账。
但是苏格拉底拉住了他,不准他去报复。朋友说:“你怕那个人吗?”“不,我绝不是怕他。”“人家打了你,你都不还手吗?”
苏格拉底笑笑说:“老朋友,你别生气。难道一头驴子踢你一脚,你也要还它一脚吗?”
苏格拉底当时是知名人物,犯不着与这种街头流氓一般计较,况且恶人自有恶人磨,人已经逃之夭夭,总不能气急败坏追上去和其斗成一团,这有失一个大哲学家的体面,明天新闻报道出来也不见得光彩。
尼采在《善恶的彼岸》有言:
与怪兽作战者,可得注意,不要由此也变成怪兽,若往一个深渊里张望许久,则深渊亦朝你的内部张望。
这真是至理名言。
佛教经典《四十二章经》的两段话也可以参考。
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意思是:
佛陀说:“恶人去伤害有道德的贤人,这犹如仰天吐口水一样;唾液不会到天上去,还是会堕向自己。逆着风去扬尘,尘不会到对面去,还是会落到自己身上。因此,贤人不可以被毁,去伤害贤人,祸必然还会殃及到自己。”
……
佛言:“有人闻吾守道,行大仁慈,故致骂佛。佛默不对,骂止,问曰:‘子以礼从人,其人不纳,礼归子乎?’对曰:‘归矣!’佛言:‘今子骂我,我今不纳;子自持祸,归子身矣!’犹回应声,影之随形,终无免离。慎勿为恶!”
意思是:
佛陀说:“有人听闻我守道,修行大仁慈,因此反而骂佛。佛默然不对,等这人骂完后,问他说:‘你以礼待人,但他人不纳你所行之礼,礼是否归还于你自己?’这人回答说:‘是归于自己啊!’佛说:‘那么今天你骂我,我今天不接受;这是你自己持有祸患,祸患就归于你自己身上了!’这就像发出声必有回音,影子必随着形体一样,最终是没有免离祸患的。谨慎啊不要做恶行啊!”
所谓恶出者恶返,福往者福来。用脏话骂人,首先污染的是自己的心灵。
曾子有言:
“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孟子·梁惠王下》
意思是:你所做的事,后果会报复到你的身上。
这和后来的成语“出尔反尔”不是一个意思。
老子所说:其事好还。《道德经三十章》也是类似的意思。
我曾经就遇到一个真人真事,有一人在玩游戏,后因与游戏中人意见有分歧,他就开麦,用不堪入耳,难以描述的脏话开喷远在外地的网友,刚开始两人你来我往骂成一团,后面对方不骂了,他还一个人青筋暴露独自骂了很久,直到发泄完毕。然而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他自己反而愤怒了,怪对方怎么不对骂了?后面说了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还抱怨说:对方不对骂了,自己心里反而觉得难受。这就是典型污染自己的案例。
二、历史上有哪些达观的故事?
《司马迁·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馀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
”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意思是:
自从齐愍王罢免孟尝君以后,众门客都离去了。后来齐愍王召见孟尝君,恢复了他的官职,冯驩来迎接他。还没到达府第,孟尝君长叹说:“我一向喜好结交宾客,对待宾客不敢有半点差错,食客有三千多人,先生是知道的。门客看见我被罢免,都背弃我而离去,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现在仰赖先生得以恢复官职,门客又有什么脸面再来见我呢?如果有再来见我的,我一定朝他脸上吐唾沫,狠狠地羞辱他。”冯驩挽着缰绳下车跪拜,孟尝君下车扶起他,说:“先生在替门客道歉吗?”冯驩说:“不是替门客道歉,是为您说错的话。万物都有各自的结果,事情有固定的规律,您明白了吗?”孟尝君说:“在下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
冯驩说:“活着的东西一定有死亡的时候,这就是万物各自的结果;富贵的人有很多门客,贫贱的人很少有朋友,这就是事情固有的规律。您难道没见过那些赶集的人吗?天一亮,侧身夺门冲进市场;傍晚以后,经过市场的人甩着胳膊离开,都不回头看一眼。他们不是喜欢早晨而讨厌傍晚,而是所期待的物品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您失去相位,宾客都离去了,不值得因此埋怨士人并白白地断绝宾客的门路。希望您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们。”孟尝君拜了两拜说:“我恭敬地听从教诲。听到先生的话,怎么敢不接受教导呢。”
孟尝君东山再起后,准备对曾经背叛自己,现在又重新回来投靠的门客进行一番羞辱,冯驩制止了他,认为那是一般人性的正常现象。
俗话说: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南怀瑾先生亦言:
富贵如龙,游尽五湖四海;
贫穷如虎,惊散九族六亲。
这就是人生的真相,自古已有的道理,只要人性不变,这种现象就不会断绝,既然是必然会有的事实,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呢?
不如敞开胸怀重新接纳他们,好像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冯驩的态度就非常达观,这也是庄子所说:他们走了不去送,来了也不用迎接,就像镜子映照万物一样,毫无波澜,只是自然的显现。
只要对你的事业有帮助,不妨继续任用。
刘邦最初平定天下时,底下还未受赏的兄弟蠢蠢欲动欲谋反,刘邦问张良如何是好?
张良说:把你最痛恨欲杀之而后快的雍齿先封侯,其他就会安定下来了。果然封赏雍齿后,群臣皆喜曰:雍齿都能为侯,我们的封赏自然不会落下的。如下:
(刘邦)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平生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司马迁《史记·留侯世家》)
刘邦这也是咽下这口怨气,用非常达观的心态接纳那些伤害他最深的人。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西汉韩安国犯法抵罪坐牢时,蒙县的一个狱吏田甲时常侮辱他。韩安国说:“死灰难道就不会复燃吗?”田甲粗暴地说:“你复燃,我就一泡尿浇灭它。”后来,韩安国被任命为梁内史。田甲一听吓尿裤子,逃之夭夭。韩安国就放出狠话:“如果你田甲不回到职位上来,我就灭你的宗族。”田甲只好负荆请罪。安国笑着说:“现在死灰复燃了,你可以撒尿了吧?”但最终还是善待了田甲,没有杀他。这和韩信经历“胯下之辱”功成名就后,而不报复的故事非常相似。
这也是非常豁达大度的。
包括光武帝刘秀和曹操也一样,刘秀和王郎对战时,刘秀手下有些人举棋不定,对胜负不能预判,是以私通信件给王郎,刘秀胜利后,拿到文书不看,全部焚烧之。曹操和袁绍对战时,也出现了类似状况,曹操依样画葫芦,也把那些信件烧了。
如下:
四月,进围邯郸,连战破之。五月甲辰,拔其城,诛王郎。收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刘秀)光武不省,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范晔·后汉书·光武帝纪》)
绍众大溃,绍及谭弃军走,渡河。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虏其众。
(曹操)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
……
魏氏春秋曰:(曹操)公云:"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
(《陈寿·三国志武帝纪第一》)
这都是领导人放下私人恩怨,以国事公事为重既往不咎,这是成大事者必备的达观胸怀。
其实“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这种
现象在最亲的人之间都可能发生。
如《史记·苏秦列传》记载:
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于王者。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初,苏秦之燕,贷人百钱为资,乃得富贵,以百金偿之。遍报诸所尝见德者。其从者有一人独未得报,乃前自言。苏秦曰:“我非忘子。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时,我困,故望子深,是以后子。子今亦得矣。”
意思是:
苏秦北上向赵王复命,在回去的途中经过洛阳,随行的车辆马匹满载着行装以及各诸侯派来护送的众多使者,气派比得上国王出行。周显王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害怕,赶快找人为他清除将要通行的道路,并派使臣到郊外进行慰劳。苏秦的兄弟、妻子、嫂子斜着眼睛不敢抬头正视他,都俯伏在地上,非常恭敬地侍候他吃饭。苏秦笑着对他的嫂子说:“你以前对我是那样傲慢,为什么现在却对我这么恭敬呢?”他的嫂子以面掩地匍匐前进,向他请罪说:“那是因为季子现在地位显贵,有很多钱财。”苏秦颇有感慨,叹息地说:“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了,亲人就敬畏我,贫贱时,就轻视我。亲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一般人呢!
假使我当初在雒阳城边有二顷良田,我现在还能够佩带上六个国家的相印吗!”于是他就把千金赏赐给了同族的亲人和朋友。当初,苏秦打算去燕国,曾从别人那里借来一百钱当作路费,现在他富贵了,就拿出一百金偿还给那个借钱给他的人。并且报答了从前所有曾有恩于他的人。他的随从人员中,唯独一人没有得到报偿,于是这个人上前主动申明。苏秦说:“我并非忘记了你。当初你和我一起到燕国去,在易水边上,你好几次想要离开我,那时我的处境非常困窘,所以我深深地怨恨你,所以把你放在了最后,现在你也可以得到赏赐了。”
这个故事在《战国策》中也有记载:
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穷困潦倒的时候连父母都不把他当儿子,妻子亲戚对他也没有好脸色,这都是很现实的人性显现。历史其实离我们不远,任何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可怕事件,只要条件成熟,都可能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但是见过了很多人性的黑暗面,是否还能对人生充满温情和热爱呢?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历史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此,有太多人经历了比我们更为悲惨的境地,然而他们依然还是从这种不幸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们是人,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也可能做到,这就是历史给我们的启迪和智慧。
司马迁《史记》中这种故事记载的不少,他本人也是因为得罪汉武帝被宫刑了,当时亲朋好友也无人帮忙,当初如果凑够一笔钱,就能免于宫刑,但当时他即贫穷又孤立无援,所以他对这类故事体会特别深。
在《史记·汲郑列传》中他就悲叹到:
太史公曰:夫以汲(黯)、郑(庄)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人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
富贵时,门庭若市;落难时,门可罗雀。
这种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普遍的人性,无所谓愤不愤慨,历史就是这样重复着,因为人性基本不变。
如果是我们,会不会也会这样对待落难之人呢?这也确实难说,所以老庄和孔子都认为人应该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这种做法才符合天道。
再如《庄子·山木》记载:
孔子问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鲁, 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雽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 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 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 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 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 ,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
意思是: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宋国受到了伐树的惊吓,在卫国没有存身之处,困穷于宋和周,被围困在陈、蔡两国之间。我遭遇这么多祸患,亲戚故交更加疏远,学生和朋友不断离去,这是为什么呢?” 子桑雽说:“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假国人逃亡的故事吗?有个叫林回的逃亡之民放弃了价值千金的玉璧,只是背着婴儿逃走。有人说:‘为的是钱财吗?婴儿远不如玉璧有价值。为的是怕累赘吗?婴儿要比玉璧累赘得多了。放弃价值千金的玉璧,却背婴儿逃走,这是为什么呢?’
林回说:‘我与玉璧不过是利的结合,我与婴儿却是天性的相连。’由利结合的,在困难灾祸迫近时就会相互抛弃;由天性相连的,在困难灾祸迫近时就会相互容纳。相互容纳和相互抛弃相差很远了。而且君子之交清淡如水,小人之交甘美如甜酒;君子相交淡泊而亲切,小人相交虽甘甜却易断绝。那些无缘无故结合起来的,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 孔子说:“我真心接受您的教诲了!”于是慢慢地悠闲自在地回去,弃绝了学业,抛开了书本,弟子无须行揖让之礼,而对先生的敬爱之情反而日益增进了。
即使是孔子那样的圣德,数度遭遇困境,他的众多弟子中能留在身边也不会太多,孔子曾经感叹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论语·公冶长》)
孔子说:“我的理想没有机会实现,不如乘着木筏到海外去。跟随我的,大概就是子路吧。
孔子弟子三千,真正能跟他出生入死也不会太多。
一般人如果长期遭遇困境,能真正留在身边支持你的人,除了至亲,基本不会有别人。有时连至亲,也不一定会一直支持你。
俗话说: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个就是很自然的人性,就如昼夜的交替一样,无需对这种现象而感叹世态炎凉,如果是我们碰到别人也是这种处境,我们大部分也难免会对其避而远之。
隋朝王通的《文中子》有言:
“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故君子不与也。”
俗话说:
以金相交,金耗则忘;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心相交,静行致远。
古往今来说得道理都差不多,重要的是要有达观的心态对现实的残酷有一种超越。
再如:
吕蒙正相公,不喜计人过。初参知政事入朝堂,有朝士于帘内指之曰:“是小子亦参政耶?”蒙正佯为不闻而过之。其同列怒,令诘其官位姓名,蒙正遂止之。罢朝,同列犹不能平,悔不穷问。蒙正曰:“一知其姓名,则终身不能忘,固不如无知也。不问之何损?”时人皆服其量。(司马光《涑水见闻》)
吕蒙正因才识过人,很年轻就被授以参知政事(即相当于副宰相)之职,当时朝中一些元老颇为不服。一日入朝时,有一大臣在隔帘后指着吕蒙正愤愤然地与旁人说:“这黄口小儿居然也立朝参政。”吕蒙正耳边虽听到这尖酸刻薄之语,却当做没听见那样昂然而过。同列中,有人愤而不平,责问帘内之人:“敢问阁下何人?”吕蒙正则赶快制止这位同僚的诘问。退朝时,这位同僚依然是愤愤不平,后悔自己没能追问到这位诋毁者的姓名。吕蒙正则坦然地说:“何须追问,一知其姓名,恐终身耿耿于怀。莫如不知,倒于己无损。”于是,司马光也不由得叹道:“吕公雅量,无人可匹。”
吕蒙正这种行为也是极为达观的,他写过
两幅对联,很出名。如下:
上联:二三四五,
下联:六七八九,
横批:南北。
据说此联为宋朝吕蒙正所作。吕少时家境贫寒,生活窘迫。有一年春节,家中缺衣少食,过得冷冷清清,吕蒙于是写下此联。这幅对联巧用“隐字”修辞,上联隐“一(谐衣)”,下联隐“十(谐食)”,配上横批“南北”,隐“无东西”,含蓄地表达早年“缺衣少食没东西”的困境。
家境的困顿激励吕蒙正更加发奋苦读,终成一代名相,而这副构思巧妙的春联也窥见了这位状元宰相的才气。
他还有一副对联,也道尽了世态炎凉,如下:
旧岁饥荒,柴米无依靠。
走出十字街头,
赊不得,借不得,
许多内亲外戚,袖手旁观,
无人雪中送炭;
今科侥幸,吃穿有指望,
夺取五经魁首,
姓亦扬,名亦扬,
不论王五马六,踵门庆贺,
尽来锦上添花。
网络流传他写的《命运赋》我非常喜欢,摘录如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家鸡翼大,飞不如鸟。马有千里之程,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文章盖世,孔子尚困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垂钓于渭水。盗跖年长,不是善良之辈。颜回命短,实非凶恶之徒。尧舜至圣,却生不肖之子。瞽叟顽呆,反生大圣之儿。张良原是布衣,箫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为齐国首相。孔明居卧草庐,能作蜀汉军师。韩信无缚鸡之力,封为汉朝大将。冯唐有安邦之志,到老半官无封。李广有射虎之威,终身不第。楚王虽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有河山万里。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后贫,有先贫而后富。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
昔时,余在洛阳,日投僧院,夜宿寒窑。布衣不能遮其体,淡粥不能充其饥。上人憎,下人厌,皆言余之贱也。余曰:非吾贱也,乃时也运也命也。余及第登科,官至极品,位列三公,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秧,思衣则有绫罗锦缎,思食则有山珍海味,上人宠,下人拥,人皆仰慕,皆言余之贵也。余曰:非吾贵也,乃时也运也命也。盖人生在世,富贵不可捧,贫贱不可欺。此乃天地循环,终而复始者也。
无论是不是他本人写的,不过我非常喜欢“时也,运也,命也”这个主题。
说到达观不能不提《庄子》文本的案例,如下: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惙。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庄子·秋水》)
意思是:
孔子游历到卫国匡地,卫国人把他层层包围了起来,但孔子仍不停止弹琴吟唱。子路进去见孔子,说:“先生为何这样快乐?”孔子说:“过来,我告诉你。我忌讳穷困已经很久了,但却不能摆脱,这是命运不好啊!我追求通达得意已经很久了,但却一直未能实现,这是时运不好啊!在尧、舜的时代,天下没有困窘不得志之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智慧超群;在桀、纣的时代,天下没有通达之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智慧低下,这都是时代的形势造成的。在水中行走不躲避蛟龙,这是渔父的勇敢;在陆地上行走不躲避犀牛和老虎,这是猎人的勇敢;刀剑横在面前,视死如生,这是壮烈之士的勇敢;明白困窘不得志是命运的安排,明白通达得志是时机使然,遇着大难而不惧怕,这是圣人的勇敢。仲由,你去休息吧!我的命运早就有所安排了!”
没过多久,率领士兵的首领走进来,道歉说:“误认为你是阳虎了,所以把你围起来;现在你既然不是阳虎,请让我表示歉意并且退兵。”
再如: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露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意思是:
孔子被围困于陈、蔡两国之间,七天不能生火做饭,藜菜汤内不加米粒,面色疲惫不堪,然而仍在室内弹琴歌唱。颜回到户外采摘藜菜,听到子路和子贡互相议论说:“先生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卫国没有存身之处,在宋国受到了伐树的惊吓,在商周遭到了困窘,被围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想杀害先生的人没有罪过,凌辱先生的人无人出来禁止。可先生却弹琴唱歌,乐声未曾断绝,君子也像这样不以困厄为羞耻吗?”
颜回没有和他们说话,便进入室内告诉孔子。孔子放下琴,感慨地叹息说:“由和赐是见识短浅的小人。把他们叫进来,我告诉他们。”
子路和子贡走进室内。子路说:“像我们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穷困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能够通达道理叫做通,不通达道理才可以叫做穷。现在我坚守仁义的道理而遭到乱世的祸患,怎么可以说是穷困呢!所以反省内心而无愧于大道,面临危难而不失掉德行,严寒到来,霜雪降落,我这才知道松树和柏树的茂盛。在陈蔡之间遇到困厄而显出我的德行,该是值得庆幸的啊!” 孔子又取过琴来继续弹唱,子路手拿盾牌兴奋地跳起舞来。子贡说:“我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深。”
古时得道的人,穷困也快乐,通达也快乐,他们的快乐并不在于穷困或通达。道德的修养一旦达到这个境界,那就会把穷通的变化,看成像寒暑风雨的循序变化一样自然。所以许由快乐地生活在颍阳之地,而共伯悠然自得地生活在共首山上。
孔子在此成为了庄子“乐道安命”精神的代言人了,其实孔子本人也是这样的,比如后代哲学家们所津津乐道的“孔颜之乐”就是如此。儒道两家在境界的高处是可以相通的,如孔子所言:“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这些事迹都表达了古人达观的人生境界。
达观是对于乐观与悲观的超越,乐观是相信未来会更好,所以饱含激情的活于今天,达观则是,即使未来不会变得更美好,甚至变得更糟,他依然是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安时而处顺,随顺命运的运行而畅游。即使命运只是留个夹缝,也能在夹缝中游走逍遥。
人生的磨难是很多的,我们不能因一点微小的伤害就过度敏感,那将无法面对未来更加艰巨的挑战,那如何去承担更大的责任呢?
面对磨难,我们应该以达观的心态去随顺命运的发展,努力学习庄子所说的“不以好恶内伤其身的无情”去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挑战,这是我们抵抗磨难和人生意外最有效的武器。
越早超越磨难,越能逍遥自在于人间,活得快乐从容。
有些人面对磨难可能没有那么快抛掉过去,轻装上阵。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总能从不幸和伤痛中重新振作起来,而庄子中真人、至人、神人是当下就能振作,好像不幸和伤痛不曾发生过一样,把一切已经发生不能改变的事物,都把它当成必然的命运来接受。正如庄子所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是庄子所说的“无情”也就是不悲不喜。就如其所言,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超越人世的是非对错,苦乐穷通,一切阴阳对立而逍遥,在纷杂拥挤的命运夹缝中从容游走,而不被其所桎梏。这就是真正的达观,庄子本人的经历就是如此,无论是穷困潦倒时面对一国之相的诱惑,还是面对死亡逼迫,庄子都能从容自在,谈笑风生,这就是庄子的达观,也是庄子的乐道和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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