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两断的意思(我爱人的能力,随着我的爱人,一起葬在了这座不知名的孤山之中)

第1章
季砚泽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程汐沐了。
他也不想见,毕竟当年两人的分的挺难看的。
后来,季砚泽听说家对面搬来一对新婚夫妻。
当那扇门打开的刹那,他和新邻居程汐沐四目相对。
……
逼仄的走廊,连绵细雨也无法掩盖季砚泽错乱的心跳。
他僵在原地,错愕的眼神倒映着女人平静的脸庞。
“真巧,没想到你也住这儿。”
程汐沐的声音拉回季砚泽的思绪,他窘迫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
“嗯……我也没想到,你是新邻居。”
魂牵梦绕的人就在面前,他却丧失了看她的勇气,只能靠着余光贪婪描摹她的轮廓。
她穿着一身白色素裙,略微凌乱的黑发透出几分随意,面容清冽如雪,眉宇间总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年少时略显单薄的身形,也变得凹凸有致,白皙的手背透着浅浅筋骨。
相比三年前,她似乎瘦了些。
气氛渐凝。
程汐沐的声音打破沉寂:“你在想,是不是又要和三年前一样,为了躲我准备搬家?”
季砚泽抬起头,只看到她眼睛中的寒冰。
他挤出个有些难看的笑:“不会……”
这时,电梯门打开。
一个精致俊俏的男人走了出来。
见两人站在门口,像是在聊天的样子,一脸好奇:“汐沐,他是谁?”
季砚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程汐沐疏离的回答。
“刚认识的新邻居,季砚泽。”
‘刚认识’这三个字刺的他心一紧。
而男人露出笑容:“我叫许铭遇,我跟我老婆刚搬来,以后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话说到一半,他打量起季砚泽的装扮。
“季先生,你这是……今年新流行的秋季穿搭吗?”
季砚泽缓过神,尴尬一笑:“没有,我就是比较怕冷……”
听到这话,程汐沐才注意到他此刻的模样。
才入秋,他就穿上厚厚的长款羽绒服。踩着一双棉鞋,脸色格外苍白。
她皱眉挪开眼,不愿多看似的把许铭遇拉回屋。
“饿了,做饭去吧。”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
季砚泽站在原地,只觉自己像被困在一片真空的世界。
许久,他才开门进了家。
“妈,我回来了。”
季母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今天化疗怎么样?反应大不大?”
听到母亲的关心,季砚泽红了眼眶。
“妈,隔壁新搬来的……是程汐沐。”
季母滞了一瞬,立刻欣喜地拉着他就要出门。
“太好了!走,你去跟她说清楚,告诉她当年你要分手是因为生病了……”
可季砚泽站定不动,反而抽出手:“她已经结婚了。”
“妈,我有点累,先回房间了。”
说完,他拖着满身疲惫回了房。
季砚泽摘下假发,长期的化疗已经让他的头发掉光了。
没有假发的遮挡,他比刚才更为憔悴。
季砚泽坐到床上,从床头柜的抽屉中拿出一本相册。
翻开第一页,就是他和程汐沐的红底白衬衫的合照。
季砚泽还记得,两人去取这张照片时,程汐沐笑得格外傻气。
“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这张照片就用的上了。”
然而不是每段爱情都一帆风顺。
程汐沐母亲因家庭被第三者破坏,所以她痛恨曾插足过别人婚姻的季母。
哪怕季母也是被欺骗的受害者。
她厌恶季砚泽,坚决反对两人的交往。
季砚泽想过放弃,可程汐沐总会一次次坚定地抓住他的手,珍重许诺。
“阿泽,我从没想过放弃,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
可没想到,程母会宁可阻挡亲生女儿的事业,也要拆散他们。
因为程母的授意,即便是重点政法大学最优秀的毕业生程汐沐,也没有一家律所或者公司肯录用。
一次次目睹程汐沐的挫败和程母的逼迫,又被突然查出中晚期骨髓瘤的季砚泽,退缩了。
他收了程母的银行卡,用最无情最决绝的态度,向程汐沐提了分手。
那天晚上,大雨倾盆。
程汐沐站在他家楼下,拿着被他扔出去的戒指崩溃控诉。
“季砚泽!你背叛我!你为了那一百万背叛我!”
雨下了一整夜,季砚泽捂着耳朵,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几天后,他才听说程汐沐发了场高烧,之后就在程母的安排下出国了。
从此,杳无音信。
在经过两个月的思念煎熬中,季砚泽还是忍不住给程汐沐打了电话,想告诉她实情。
但始终只有一条提醒语音留言的回应。
想到过往,季砚泽双眼猩红。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他合上相册,拿起手机一看。
是一条通过小区业主群添加好友申请。
消息备注……【程汐沐】。
第2章
季砚泽看着那条申请,久久没回过神。
三年前程汐沐走的时候,就删除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为什么现在突然要重新加他的好友?
犹豫许久,季砚泽还是点了同意。
然而整整十分钟过去,程汐沐并没有发消息来,他忍不住进了她的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动态。
照片中,程汐沐和许铭遇互抵着额头,十指相扣。
分手时季砚泽没有哭,无数痛到崩溃的化疗,他也没有哭。
可这一刻,有滴泪却不听使唤的落了下来。
季母端着饭菜进来:“阿泽,吃饭了……”
但见到这一幕,她忙放下手中的碗,上前将浑身颤抖的儿子抱进怀里。
靠在母亲怀中,季砚泽哽咽落泪:“妈,我好难受……”
“为什么,我要生病,为什么我一定,得和程汐沐分开……为什么让我……再,再遇见她,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
看到自己一向坚强的儿子都哭了,季母心疼的红了眼。
“阿泽,妈知道你心里苦,妈陪着你。”
季砚泽却难受的更厉害。
他想过程汐沐会开始另一段感情,也想过她会结婚。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自己还能亲眼看到她成家的模样。
这不在他的预料中,以至于让他连接受的时间都没有。
之后两天,两人的聊天框依旧空空如也。
而季砚泽出门变的小心,总要确认对面没有动静才出门,以免又跟程汐沐撞上。
直到这天,阴了半个月的南城终于放晴。
季砚泽和往常一样,在晴天下楼晒太阳。
他坐在长椅,眯着眼感受太阳落在身上时的暖意,回想着曾经和程汐沐的点滴。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唯一逃避现实的慰藉。
“阿泽,等我们结婚后就养只小狗吧,你在家老爱光脚,我教它给你叼鞋,这样家里就有一大一小一起监督你了。”
女人往昔的温柔犹在耳畔,让季砚泽心生感伤。
“汪!汪!”
几声犬吠拉回了他下沉的情绪。
季砚泽睁开眼,只见一只卷毛小金毛跑到他面前。
它摇着尾巴,热情蹭着他的腿。
季砚泽心一下软了,忍不住揉了又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你是谁家的小狗啊?以前怎么没有在小区见过你。”
说话间,他又想起曾经某一天和程汐沐回家,在路上见一只跟着他们的小狗。
他揉着狗,笑看着程汐沐:“你不说要养只狗吗,咱们把它带回去吧,叫奶油好不好?”
程汐沐也笑了:“小狗吃奶油会中毒的,而且它带着项圈,肯定是有主的。”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破开季砚泽的回忆。
“奶油!”
季砚泽眸色一怔,愕然抬起头。
只见程汐沐缓步走到他面前,而小金毛吐着舌头,亲昵地蹭着她。
他涩然开口:“……它叫奶油?”
“嗯,我丈夫取的。”
程汐沐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淡漠疏离的让季砚泽呼吸艰难。
他慌得转移话题,试图掩盖自己控制不住的低落。
“听说你去了耶鲁大学深造,现在已经是国内顶尖的律师了,恭喜你。”
闻言,程汐沐眼神一沉。
“有你一半的功劳,要不是你当年分开的那么决绝,我不会出国,也不会遇到阿遇。”
“以后你要遇上官司可以来找我,感谢价,不收你费用。”
她说的云淡风轻,却字字带着刀子,划的季砚泽的心鲜血淋漓。
隐约中,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开始疼起来。
“咳咳咳……”
程汐沐看着季砚泽苍白的脸,皱起眉:“你怎么了?”
奶油也焦躁起来,冲着季砚泽叫了几声,而后发出从没有过的呜咽。
季砚泽抓着椅子扶手撑起身:“有点感冒,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奶油突然咬住他的裤脚。
季砚泽一个踉跄,整个人靠向程汐沐。
惯性下,他的假发移了位。
刹那间,程汐沐看见季砚泽黑发下青色的头皮。
第3章
程汐沐目光收紧。
可没等她细看,男人就仓促整理头发,后退拉开距离。
程汐沐打量着他,眼神探究:“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季砚泽压着心慌,胡乱解释。
“前两天一个亲戚家小孩不小心把胶水黏在我头发上,洗也洗不掉,我干脆全剃了。”
可女人显然没有相信。
他生怕对方再问什么,抱着胳膊就要走。
程汐沐下意识抓住他:“等等。”
当掌心圈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她胸腔一震。
真切的碰到他,她才知道他瘦得几乎已经失去肉感。
奶油依旧呜咽着,黑溜溜的眼睛凝望着季砚泽。
季砚泽强忍着疼,挣开程汐沐的手。
“对不起,我真的有点累,得回家休息了。”
说完,他快步走近单元楼。
望着那消瘦的背影,程汐沐的心头划过抹难言的烦躁。
回到家后,季砚泽踉跄着跑进房间,从柜子里翻出止痛药生吞下。
他捱着疼痛,回想着刚才和程汐沐的交谈,酸了眼眶。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和洒脱。
哪怕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可当她一出现,他强装的从容还是会轻易崩溃。
一连三天,季砚泽因怕又碰到程汐沐,就没再出过门。
直到特效药吃完,季母又出去买菜了,他才出门去医院。
但没想到季砚泽刚上出租车,就看到了路口的许铭遇。
他西装革履,上了辆迈巴赫后,给了驾驶位的女人一个吻。
季砚泽愣了。
见车开走了,他立刻朝司机说:“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车。”
迈巴赫穿过三条街,最后在一家高档酒吧门口停下。
许铭遇搂着女人进了酒吧,季砚泽忙下车跟了进去。
酒吧的气氛正值高潮,劲爆的音乐震的心颤动。
季砚泽站在吧台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口喝酒,又跟女人激吻的许铭遇。
忽然,许铭遇一偏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季砚泽慌了,下意识转过头准备离开。
没想到许铭遇端着酒杯直接走过来。
“季先生,你也在这儿啊,不过你看着不像是会来酒吧的人。”
听到他坦然的打招呼,原本想离开的季砚泽索性直接问。
“你不是程汐沐的丈夫吗?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许铭遇的嗤笑打断:“不知道季先生现在是用什么身份质问我?”
季砚泽一噎。
许铭遇抿了口酒,举手投足都漫不经心。
“不论我成为谁的丈夫,我依旧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面对他这番歪理,季砚泽有些生气:“可你已经结婚了,这不就是背叛吗?”
许铭遇晃了晃修长的食指:“这不叫背叛,这叫自由,况且……”
说着,他凑到季砚泽面前,话锋突转。
“你不也惦记着有夫之妇吗。”
闻言,季砚泽目光一震:“你……”
“季先生,你眼神里的爱,我看的到,程汐沐更看得到。”
许铭遇说完,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转身跟着女人进了包厢。
季砚泽僵在原地,转头看向玻璃柜上自己的反光。
他摸着自己的眼尾,目光紧涩。
他眼中有爱吗?可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只有落寞和疲惫……
失神间,季砚泽被一个醉酒的女人撞了个趔趄。
“谁啊!敢挡老娘的路!”
女人醉醺醺地骂着,满嘴的酒味和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令人作呕。
季砚泽不想惹事,说了句对不起就要走。
没想到对方突然抓住他,手还摸上了他的脸。
“小帅哥长得真不错……就是瘦了点,走,跟姐姐喝酒去。”
季砚泽急了:“放开,别在我这发酒疯!”
女人却嘲讽地笑了起来:“都来这儿了还装什么!放心,只要你把姐伺候舒服了,钱有的是!”
说着,连拖带拽的就往包厢去。
季砚泽见讲理没用,刚打算直接甩开她。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扼住女人的手腕,长指甲用力一掐,女人疼的缩回手。
熟悉的玫瑰气息钻进季砚泽的鼻子里。
他一时怔住,只能愣愣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程汐沐。
她面色沉郁,淬了冰般的眸子睥睨着龇牙咧嘴的女人。
“你谁啊!敢坏老娘好事!”
程汐沐看了眼季砚泽,清冷的嗓音在喧嚣的环境中竟格外清晰。
“我是他女朋友。”
第4章
季砚泽微缩的瞳孔颤了颤,心跳几乎失去了控制。
程汐沐眉骨高耸,投下的阴影落在眼底,垂眼看人时不怒自威。
醉酒的女人被她骇人的气势怔住,骂了句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季砚泽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程汐沐拉出了酒吧。
程汐沐也没有客气,一出去就利落松开手。
季砚泽绞着衣角:“……谢谢。”
程汐沐蹙眉:“你来酒吧干什么?”
季砚泽下意识想告诉她自己刚才跟许铭遇的对话,可刚张嘴就止住了。
他该怎么说?程汐沐又会不会认为自己在挑拨他们的夫妻感情?
踌躇之下,季砚泽只瓮声回了句:“路过,有点好奇就进去看看。”
闻言,程汐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个酒精过敏的人对酒吧好奇?”
面对她冷厉的目光,季砚泽心跳如雷,只能转移话题:“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工作,委托人约在酒吧见面。”程汐沐回答的很快。
然而季砚泽却提起了心。
她会不会看到自己和许铭遇说话了?或者看到许铭遇跟别的女人亲密?
可看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被背叛的生气和伤心。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扑的季砚泽直咳嗽。
骨头又开始疼了。
他捂着嘴,仓促道别:“总之今天谢谢你,我有事儿就先走了。”
说完,季砚泽转身准备走,没想到一阵剧痛在右腿膝盖中炸开。
他呜咽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被一只手稳稳托住。
抬眼间,季砚泽撞进程汐沐清冷的眸子里。
他立刻抽出手:“谢谢。”
程汐沐眉宇间划过抹愠色:“你对我除了说‘谢谢’,就没有其他的话了?”
顿了顿,她声音染上几许沙哑。
“季砚泽,三年前……”
话说到一半,程汐沐却收住了。
她看着他,又像在等待他主动延续这个话题。
可季砚泽却偏过头,拦了辆出租车后坐了上去,只留下句‘下次再说吧’就匆匆离开。
望着远去的车子,程汐沐缓缓收紧双手。
窗外的街景倒退着,光影交错。
当连后视镜都看不到那抹身影时,季砚泽才用手捂住嘴。
咸腥从嘴角溢出,血色顷刻浸透了掌心和他的眼角。
回想刚才程汐沐的口中‘我是他女朋友’,以及‘三年前’的字眼,他红了双眼。
这些过往,当他一个人回忆时,是疗伤的良药。
可从她嘴里听到,却成了他不敢触及的禁区……
乌云翻涌,天空开始飘起细雨。
季砚泽因为去酒吧耽误了时间,各项抽血检查被排到了傍晚。
等检查完一切项目回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了。
季砚泽拖着满身疲惫走出电梯,却闻到一股刺鼻的油漆味。
一转头,就看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正站往程汐沐的家门泼油漆。
他立刻阻止:“住手!你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用尖利的声音咒骂着。
“这个律师收了钱诬陷我儿子,把我唯一的儿子送进监狱去了!”
季砚泽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程汐沐向来公正有原则,如果你觉得判决不公,可以上诉,为什么要往她家门口泼油漆!?”
闻言,老太太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你这么维护她,难不成是她老公?”
没等季砚泽回答,对方居然掏出手机,对着他一顿拍。
“都来看啊,无良律师她老公包庇自己女人受贿!欺负我这个老太婆独自拉扯儿子长大没人撑腰啊!”
说着,老太太拽着他的衣领拉扯着。
季砚泽身体本就虚弱,几次险些被她推下楼梯。
这时,电梯门开了。
从里头出来的程汐沐见状,面色骤紧。
她一把扯开老太太,将季砚泽护在身后:“你干什么!”
见程汐沐来了,老太太的情绪开始失控。
“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你还我儿子!我儿子有什么错啊!谁家夫妻不吵个架动个手,他打他的媳妇,碍着你什么事!”
程汐沐阴沉着脸:“法律保留你们随时上诉的权利,但杀人的罪行不会被家暴掩盖,你这么做只会害了自己。”
说完,她转头看向季砚泽。
见他脸色煞白,脸颊还被指甲划出两道血痕,眉头狠狠一拧。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逞什么能。”
女人训斥的口吻让季砚泽有些委屈。
然而他都没来及的解释,就听见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
“既然你要毁了我儿子,那我杀了你老公!”
寒光一闪,她竟然从口袋掏出把水果刀,用力朝季砚泽刺去。
‘噗嗤——’
刀没入血肉,淡淡的血腥味顷刻在狭窄的楼道蔓延开。
第5章
刀尖刺进程汐沐的肩膀,血顺着刀刃滴落,染红了季砚泽紧缩的眼眸。
“程汐沐!”
‘哐当’一声,刀应声落地。
见了血,老太太也慌了,直接转身跑下楼。
程汐沐的白色风衣被血洇透,变成红色。
她脸色苍白,捂着伤口:“没事,只是扎破皮了而已。”
“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季砚泽红着眼,抓着她的手就要进电梯。
程汐沐皱着眉:“不用。”
说着,她无视门上的油漆,直接开门进去。
季砚泽犹豫几秒,最后跟了上去。
一进门,原本趴在阳台睡觉的奶油摇着尾巴就蹭了过来。
他摸了摸它的头,看向坐到沙发上的女人。
“你家有没有医药箱?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程汐沐眸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玄关第二个柜子。”
季砚泽立刻打开柜子,把里面的药箱拿出来时,程汐沐已经脱了外套。
白色裙子上的血在灯下刺眼的可怕,他咽下喉间的哽塞,帮她解开裙子。
伤口的确不深,只是流的血太多。
沉寂中,季砚泽帮程汐沐清理伤口,又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小心。
忽然间,他看见她左胸膛下一条疤。
季砚泽手一顿。
四年前,是程汐沐为了救他而被车撞了,肋骨严重骨折,做了一场手术留下的。
疤已经变浅,回忆却深刻。
程汐沐见面前的男人盯着自己的疤,本就通红的双眼还泪光闪烁。
她心头顿时烦乱:“怎么了?”
季砚泽开口:“对不起……”
程汐沐脸色一沉:“我只是不想外人掺和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听到‘外人’两个字,季砚泽心酸不已。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转移话题:“……许铭遇不在吗?”
“他今天有事,不回来。”程汐沐回答的风轻云淡。
听到她声音有些干哑,季砚泽起身走向厨房:“我给你烧点热水。”
蓝色的火焰跳耀着,他垂着眼,心绪复杂。
想到今天下午在酒吧的事,季砚泽犹豫了。
他到底要不要告诉程汐沐,许铭遇在酒吧和别的女人……
思量再三,季砚泽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程汐沐都说他是个外人了,自己又怎么干涉他们夫妻的事。
等季砚泽端着热水出去时,程汐沐已经睡着了。
她呼吸粗重脸颊绯红。
他坐在她身边,下意识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
季砚泽急了,赶忙要去药箱里找药,手却被程汐沐一把攥住。
“季砚泽,你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
听到她沙哑的梦呓,季砚泽瞳孔一缩,酸涩骤然上涌。
原来程汐沐和他一样,始终没走出三年前那个雨夜。
但一个带着无法坦言的爱,一个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恨。
许久,季砚泽才平复心情,将程汐沐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后,给母亲发了消息。
他静坐着,一夜未眠,而奶油也安静趴在他的脚边,沉默望着他。
直到天亮,季砚泽确定程汐沐退了些烧了,才抽出手离开。
刚出门,电梯恰好开了,他和来人撞个正着。
当看到面前雍容华贵的女人时,季砚泽后脊一凉:“伯母……”
‘啪!’
重重的巴掌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痛伴着程母的叱骂炸开。
“季砚泽,你怎么就阴魂不散!?”
季砚泽白着脸,说不出话。
听见动静的季母开门一看,立刻将季砚泽护在身后。
“程太太,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程母冷笑:“一个小三生出个小小三,汐沐都结婚了,他还不要脸的贴上来,打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你!”
季母气红了脸,正想反驳,却被季砚泽拉住。
“对不起伯母,我会和程汐沐保持距离的。”
说完,他拉着季母进了家。
关上门后,季母哭着将人抱进怀里:“阿泽,都是妈不好,是妈连累了你……”
季砚泽感受着骨缝中隐隐的痛意,红着眼安慰。
“从来不是妈你的错……”
顿了顿,他声音哽咽几分:“妈,我们搬回老房子吧。”
看着瘦的几乎只剩骨头的儿子,季母点点头。
搬走也好,至少能让他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清静些。
一连两天,季砚泽都没再出门,在家收拾行李。
就在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和程汐沐的照片烧掉时,手机不断弹出群消息。
他打开一看,一向安静的业主群竟然炸了。
1902王烨:【我靠!我还以908是一对单亲母子,没想到一个是老板情人,一个是私生子!】
801唐琪:【现在的小三都这么猖狂了吗?收钱了还要纠缠人家。】
……
季砚泽慌了,颤着手将群消息翻到最上面。
是一个陌生头像艾特他的消息。
【@908季砚泽五百万已经打到你的卡上,希望你遵守诺言,尽快搬走。】
【你妈已经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不要步你妈的后尘。】
还附上了一张打款的截图。
而卡号,正是三年前程母给他的那张卡。
没等季砚泽缓过神,一条来自程汐沐的语音邀请弹出。
第6章
季砚泽慌了,忍不住揣测她的心思。
良久,他僵在接听键上的手指才慎重落下。
还没等他开口,程汐沐质问便冷硬砸进他的耳膜。
“季砚泽,你又收了我妈的钱?”
一个‘又’字,碾着季砚泽的自尊和心肺,他下意识想解释,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嗯,三年前我拒绝不了一百万,更别说这次的五百万了。”
手机那头陷入沉默,却能听见女人渐沉的呼吸。
季砚泽手心颤抖着,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程汐沐的声音才重新传来。
“出来,我在门口。”
话落,通话结束。
季砚泽垂下眼,眼尾泛着水光。
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季砚泽回过头,才发现季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满眼心疼的看着自己。
他扯出个笑,抱了抱母亲:“妈,别难过,过了今天,以后我再也不想也不提程汐沐了。”
说完,他深吸口气后出了门。
不算开阔的走廊里,因为程汐沐的存在多了几分逼仄。
季砚泽关上家门,没有正视她的眼神。
程汐沐看他一眼,率先进了电梯,他也沉默着跟上。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小区角落,季砚泽才看到面前的人停下脚步。
“你还想要多少钱?”
听到程汐沐冷不丁的诘问,季砚泽愣住。
她逆着光的背影清冷美丽,却又透着一抹疲惫和疏离。
“季砚泽,你到底还要多少钱,才能从我的生活彻底消失?”
程汐沐再一次发问,深刻的语气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恨意。
季砚泽红着眼苦笑:“你放心,很快了。”
不久后的某一天,他不仅会从程汐沐的生活彻底消失,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冷风中,程汐沐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怔了瞬。
她转过身,冰冷的眸子紧盯着面前低着头的男人。
半晌,季砚泽听见程汐沐一声沙哑的自嘲。
“季砚泽,当初对你的坚定不移,是我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
她的语气很轻,却砸的他五脏六腑都在震痛。
他攥着双手,指甲深嵌掌心。
程汐沐似是丧失所有交谈的欲望,转身离开。
脊椎骨处细密的刺痛让季砚泽抖如筛糠,可他还是等着那抹身影彻底消失,才敢瘫坐下去。
见到这一幕,一直跟着的季母立刻跑上前,将人扶进怀里。
“阿泽!”
冷汗顺着季砚泽惨白的脸滑落,他像是找到了依靠,将脸迈进母亲的颈窝中压抑发泄。
当天晚上,季砚泽因为病情恶化进了医院。
经过两天的昏迷,他终于醒了过来。
当看见守在病床旁,脸色憔悴的季母,季砚泽颤声说:“妈,对不起……”
季母握着他的手:“不要道歉,妈知道,你一直在为妈坚持着。”
顿了顿,她的泪水掉了下来:“阿泽,如果真的撑不下去,就放下吧,你放心,妈会好好照顾自己。”
一瞬间,季砚泽深深感到母亲对死神的无奈和绝望。
他真的不想放弃,从前不仅为了母亲,也抱着能再见程汐沐的祈盼,他苟延残喘了一天又一天。
现在他只想为了母亲,再多活一天。
之后季砚泽开始进行系统性治疗。
医生给他换了药,副作用让他吐得天昏地暗,连食管都被灼伤,以至于吃流都变得费力。
直到一个星期后,季砚泽的病情才稳定了些,转去普通病房。
季母提前去病房准备,他独自去做检查。
电梯中,季砚泽站在角落。
忽然,他在刺鼻的消毒水味中闻到一股熟悉的玫瑰味道。
抬眼望去,只见一身白色风衣的程汐沐走进电梯。
隔着人群,季砚泽慌得背过身去,紧张地连呼吸都开始放轻。
程汐沐扫了眼角落那个穿着病号服,背影瘦削的男人,微微蹙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但她并没有多想,而是按下男科的7楼按键。
季砚泽紧贴着电梯壁,骨缝中逐渐强烈的痛感,一点点抽走他的力气。
可他还是咬紧牙关忍着,生怕被程汐沐发现。
终于,7楼到了,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程汐沐走出去。
可下一秒,季砚泽双膝失去知觉,狠狠跪砸在地上,吐出一大口的血。
此起彼伏的惊叫在电梯回荡。
季砚泽挣扎抬起头,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与满眼错愕的程汐沐四目相对!
第7章
电梯门缓缓合上,程汐沐下意识按住向上的按钮,却为时已晚。
她僵在原地,一遍遍回想着刚刚的匆匆一瞥。
电梯里那个病人是季砚泽吗?
不对,应该不是他!
一定是这段时间连续熬夜让自己眼花了,不然才一个星期不见,季砚泽怎么会瘦成那样。
程汐沐揉了揉眉心,强压下心头的烦乱后转身离开。
推开一扇病房门,她看见病床上许铭遇正悠哉悠哉的玩着手机。
见她来了,他立刻拿出一份协议。
“按照婚前协议规定,我们各玩各的,一方决定结束这段关系,另一方不得有异议,我怀孕了,协议结束吧。”
职业习惯让程汐沐细看了一眼离婚协议,随后便签了自己的名字。
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许铭遇调侃了句:“怎么,开始找新的理由搬到季砚泽对面了?”
程汐沐黑了脸:“与你无关。”
许铭遇反倒来了兴致。
“当初你突然养条狗,还莫名其妙要搬到这里,我还纳闷呢,看到季砚泽我才明白,你是在为你俩的重逢做准备。”
“但可惜噢,他好像更在乎钱,听说现在小区里的人都在骂他,不过他手里有那么多钱,以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差。”
“倒是你,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跟他再重逢一……”
“行了!”
程汐沐冷声打断,将离婚协议扔给他:“你先管好自己吧。”
许铭遇撇撇嘴,一副失了兴致的模样。
失去阳光的深秋雾蒙蒙,铅灰色笼罩着城市。
季砚泽被推出抢救室时,天已经黑了。
医生站在病床前,下了最后通牒。
“他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在医院治疗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听到这话,季母捂着脸呜咽,泪从掌缝中溢出。
意识模糊的季砚泽听到母亲的哭声,用力朝她伸出手。
“妈,带我回家吧。”
他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但他不想留在这满是生离死别,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
他想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母亲的味道比任何止痛药都要好。
季母捧着季砚泽瘦得几乎凹陷的脸颊,声音颤抖:“好,妈带你回家。”
次日,季母帮他办了出院手续。
季母特意等程汐沐出门了,才带着人回去。
季砚泽看到自家门上残留的油漆痕迹,愣住了。
季母叹了口气:“有些人故意用油漆在门上写些难听的话,还是程汐沐帮忙清理……”
说到一半,她又止住了,红着眼去收拾最后的行李。
季砚泽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而是让季母帮自己把衣柜里的盒子拿出来。
里面装着这些年与程汐沐有关的所有回忆,于他而言就像是危险的潘多拉魔盒,他不敢打开。
因为一但打开,回忆的漩涡顷刻间就能将他吞噬。
季砚泽又将程母给的银行卡放进去,最后让季母将盒子放在程汐沐家门口。
收拾好一切,季砚泽在季母的搀扶下坐上出租车。
他看着手机中程汐沐的微信头像,悬在屏幕上指尖颤了颤,还是将她删除拉黑。
随后关了手机,伏在季母的肩头疲惫睡去。
程汐沐,对不起啊,愿你在即将彻底没有我的生活里,幸福平安……
天色渐暗。
程汐沐拖着疲惫从电梯中走出来,却在家门口踢到一个箱子。
她低头看去,迟疑着抱起进了屋。
奶油摇着尾巴冲过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腿。
程汐沐揉了揉它的脑袋,坐到沙发上。
她看着手里的盒子,眼底噙着一丝疑惑。
这是谁放在她家门口的?
犹豫几秒,程汐沐打开了盒子,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她和季砚泽的红底合照!
她瞳孔皱缩,连同呼吸都窒住。
双手像是失去控制,程汐沐开始翻下面的东西。
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她和季砚泽感情的证据。
两人互送的礼物、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根,唯独一张银行卡陌生至极。
瞬间,程汐沐心乱了,连同压下去的不安再次汹涌起来。
季砚泽为什么这么做?把这些全都给她,是要跟她彻底一刀两断的意思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三年前他不这么做,反而把这些东西保护的这么好?
程汐沐紧绷着唇线,拿出手机给季砚泽发了条消息。
【你给的盒子是什么意思?】
然而发出去的下一秒,红色的感叹号刺的她双眼生疼。
她立马去添加好友,却发现季砚泽把她拉黑了!
顷刻间,程汐沐所有的烦躁和不安都化成了愤恨,她久违的情绪失控,将手机和盒子砸在沙发上。
奶油咬住她的裤脚,呜咽着把她朝外面拽。
昏暗的落地灯光映照着程汐沐微红的眼角,泛着浓烈的气恼。
“你想去找他?可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能不能别再自作多情!”
沙哑的声音在客厅回荡,她喘着气,看着奶油黝黑的眼睛,心生自嘲。
这话她到底是在跟奶油说,还是在教训自己?
当初季砚泽那毫不留情的分手信息,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她曾抛下自尊求他等等自己,别因为一百万抛下她时,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雨水和从窗口被扔出来的戒指。
之后无数次午夜梦回,这一幕都是她的梦魇……
这时,奶油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一个文件袋。
它松口时,一张季砚泽和程汐沐的红底照和一部旧手机掉了出来。
程汐沐眉目一沉。
照片当时他们一人一张,而手机是季砚泽送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手机跟新迭代最快的那段时间,程汐沐都没舍得换。
直到两人分手,她才把这部手机和照片收了起来。
程汐沐看着手机,眼里闪过抹挣扎,随后还是捡了起来充了电。
手机意外的开了机,她打开黑名单,里面只有备注为‘阿泽’的号码。
她眸光渐黯,将人从黑名单中解除。
没成想‘叮咚’一声,一条语音留言消息立刻跳出来。
看时间,竟是三年前她出国后的两个月。
程汐沐眼皮狠狠一跳,心中的焦躁和慌乱翻了倍。
她点开语音播放,下一秒,季砚泽夹杂哽咽的无力声音传出。
“汐沐,我不想跟你分手,但我患了骨髓瘤,我不想连累你,今天是我第一次化疗,好疼,我好想你……”
第8章
不过一分多钟的一条语音,程汐沐却听得无比煎熬。
“对不起,是我自私,我不想让你见我这副模样,不想拖累你,可我也高估了自己。”
“治病好痛,但是和你分开好像更痛……程汐沐,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慢一点忘记我好不好。”
最后几声虚弱的咳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破了几个大洞,正呼呼往里灌着冷风。
当年的事情,她也曾怀疑过季砚泽是不是有难处。
可最后,她被他的言语中伤推远后,就心生胆怯不敢再靠近,她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竟硬生生出走了三年。
程汐沐握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她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就那样狠心。
真就硬生生三年没打听过他一句近况,三年不曾联系他。
奶油像是觉察到主人的情绪。
一向闹腾的性格,现在正乖乖趴在程汐沐的脚边,带着安慰、讨好的蹭蹭她。
程汐沐掏出手机,拨通季砚泽的电话。
还不等悸动的心跳动两下,电话那头也传来同样冰冷的机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程汐沐愣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叩叩叩’
敲响房门后片刻的寂静,衬得本就安静的走廊更加空旷。
“阿泽……”
回应她的只有更磨人的寂静。
这时电梯门开,程汐沐转过身去。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眼底的希冀被失望取代。
看着那人掏出钥匙,径直打开了季砚泽家的房门。
程汐沐愣神了瞬,随即叫住那人。
“你怎么会有这户人家的钥匙?”
女人看她一眼,见没什么敌意才回答道:“这家主人急于出售房子,就低价卖我了,我今天刚好得空过来查房的。”
程汐沐不敢置信,季砚泽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这让程汐沐想到三年前。
她在出国前,曾最后一次去季砚泽家楼下找他。
可最后,她在门口等了一整天,直到傍晚,季砚泽邻居家阿姨下班后才告诉她,季砚泽搬家了。
在和她争吵过后的第二天就搬走了。
程汐沐心知,她和季砚泽再没有第二个三年可以磋磨。
按照他留言所说,今年已经是他查出那个病的第三年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道:“请问户主离开时有说他搬去哪里吗?”
女人沉思片刻,随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就是看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连一个刚见一面的陌生人都能察觉出季砚泽身体不对劲。
自己这个曾经和他最亲密的人却觉察不出来,
女人见程汐沐失魂落魄,但自己也忙着处理自己的事,便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进了新买的屋子。
程汐沐按了按自己紧缩到有些窒息的心脏,强压下心绪。
她想过无数分开的原因,独独没有想过季砚泽会在病痛的折磨中消瘦、颓败。
不可避免的,她又回想起两人重逢后,在门口见的第一面。
季砚泽身上厚实的棉服,也遮不住的消瘦。
第9章
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忙着为自己三年前被甩争一口气,忙着带别的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气一气他。忙着维护自己拿可怜可笑的自尊。
程汐沐懊悔的搓了搓脸。
她是恨过季砚泽,可她打心底里觉得,哪怕分开,季砚泽也是要跟她相互磋磨一辈子的。
程汐沐感觉到自己心脏窒痛。
程汐沐回了屋子,忽然,她的视线又落在角落那张银行卡。
银行卡的背后贴着一张字条,是银行卡密码。
也是她的生日。
程汐沐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没有收自己母亲的钱……
想到曾经她误会他,甚至对他恶语相向。
程汐沐悔红了眼,紧紧握住那张银行卡。
她片刻都不想再等,拿着那张银行卡,片刻不停的直奔最近的自助取卡机。
她将银行卡插入机子,输入密码后,点击查看余额。
老旧的机子有片刻的卡顿,随后一串数字跳转出来。
整整六百万零六千六百元。
零头是一百万三年的利息。
季砚泽连这张银行卡都没有碰过。
过往种种自己说出口重伤季砚泽的话浮现眼前。
她的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悔恨。
一整夜,程汐沐跑了好几个地方打听季砚泽的下落。
都落了空。
连续的加班熬夜,她本就疲惫。
再加上担忧和焦急,现在更是感觉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天亮不久,程汐沐准备回家换一身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工作室已经接下的工作,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
刚出电梯门,就看见程母站在她家门口。
一整夜的疲惫,和对季砚泽的担心,还有对自己母亲的怨怼,让她脸色不好,但她还是强压着情绪道。
“妈,有什……”
程母没等她话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事?你说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和阿遇离婚,是因为那个小三的儿子吗?汐沐啊,你是要气死妈吗?”
“你乖了十多年,每一次只要遇到那个小三儿子就准没有好事,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我造了什么孽啊!”
程汐沐脸色愈发难看,脸黑得像锅底灰。
“够了!”
程汐沐从没用这样的语气和程母说过话。
她吓一跳,满眼不敢置信。
程汐沐看着她,眼里疲惫闪烁。
“别一口一个小三儿子叫他,他母亲是受害者,是跟你一样婚姻里的受害者!”
“三年前,你打压我的事业,把他从我身边逼走,你以为他是贪图你的钱吗?他是查出了绝症,不想拖累我才选择和我分手的!”
程汐沐将攥在手里一整晚的银行卡扔给程母。
程母看着那张银行卡,满脸不信,至今仍旧觉得是季砚泽耍的手段。
“怎么可能,那都是他哄骗你的,他知道你现在出息了,能给他的不止五百万,所以才贪得无厌演这一出!”
程汐沐满眼失望的看着母亲,她用近乎残忍的方法打破程母在自己打造的美好幻想。
“我和许铭遇离婚是因为他和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
第10章
程母闻言满脸不敢置信,脸都白了几分。
“我们的婚姻,本就是应付你们的协议结婚,三年前你逼走季砚泽,三年后你故技重施,造谣、抹黑逼走他。”
“但其实不是他缠着我,是我离不开他,除了他,我没有办法爱上其他任何人,所以我宁愿找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演一出戏给你看。”
这是程汐沐在除了法庭上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
与其说是在反驳自己的母亲,这更像是她近乎自残的剖白。
桩桩件件对季砚泽的伤害,她都是帮凶。
每说一句,她就更恨自己一分。
说完,程汐沐家都没回,便径直离开了。
她会这样摊开来喝程母说,就不担心程母知道后坏了许铭遇的名声。
她太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极度的自私、不允许有半点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事关程家的脸面,她半句话都不会说,反而会捂得严严实实。
程汐沐离开后便去了工作室。
只要将这些事处理了,她才能心无旁骛的去找季砚泽。
乡下的空气都比城里要清新。
回乡下的这几天,因为身体原因,季砚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只今天久违的除了太阳,他去了院子。
这个只在儿时记忆中存在的院子,竟让季砚泽生出一些莫名的熟悉感。
或许是老人常讲究落叶归根。
季砚泽觉得,他的根,就在这儿了。
院子角落一棵将近两层楼高的橘子树,在深秋的日子,坠了满树的橘子,不过半数都泛着青。
叫人光瞧着就口舌生津。
“妈,我想吃橘子。”
季砚泽坐在轮椅上,看着够不着的橘子树冲屋里喊道。
一如孩童时撒娇找妈妈一样。
季母闻声一边擦干净手往外走,一边应道:“来了,哎哟,这橘子还黄着,怕是还很酸啊,要不等它熟了再吃?”
季砚泽不依:“我爱吃酸的,现在就想吃。”
季母无奈,挑了个熟了的摘下递给他。
橘子皮剥开,飞溅的橘皮汁水迸发出沁人的清香。
季砚泽喜欢这股味道,小时候吃了橘子总会将皮留下晒在窗台,那味道让屋里一连几天都十分清新。
他掰开一瓣吃下,眼睛酸到,眯起来。
季母瞧见,乐得打趣:“有这么酸吗?”
他掰下一瓣给季母递过去:“你试试就知道了!”
季母张口结果,又酸又涩。
随后仔细一看橘子树。
岔口的位置嫁接过,一半为橘一半为枳。
季母好不容易咽下,才皱着眉说。
“你外婆以前给这树嫁接过,所以才这么酸,别吃了,等水果车来村里,妈给你买。”
季砚泽却摇摇头,一瓣瓣慢慢吃着。
“挺好吃的,不吃看它掉了怪可惜的。”
季母看着季砚泽坐在轮椅上,厚重的毛毯搭在他的膝上,他瘦削苍白的脸在酸的刺激下,稍稍有了些血色。
她也放下心,开始忙忙碌碌的收拾起院子。
不时直起腰,好笑又心疼的看他慢慢吃着酸得掉牙的橘子。
季砚泽看着季母鬓角斑白的头发,和弯着腰忙碌的样子,吃下去的酸橘子,像化作实质包裹着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不懂事,亏欠母亲太多。
第11章
为了生下他,给他好的生活,一直在奔波着。
在他生病后陪伴着他,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季砚泽心疼的看着季母,他从小在这样的爱中长大,也还是会为季母的爱感觉到震惊,爱真的是最伟大的。
太阳渐渐偏斜,树影斑驳,挡住了季砚泽头顶的阳光。
季母推着他,让他重新坐在阳光下。
“妈,陪我晒晒太阳。”
季砚泽拉住又准备去忙的季母。
季母笑着拍拍他的头:“行,我身上有灰,先去换件衣服就陪你。”
等到季母出来,精力不足的季砚泽眯着眼睛差点睡着了。
季母在他旁边坐下,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小时候一样。
季砚泽张开眼,看着季母脸上的皱纹。
又心疼的伸手摸了摸他鬓角的白发。
“妈妈才四十多岁,怎么就长白头发了,是不是操心太多啊?”
季母笑着说:“妈十多岁那年就长了,少白头,和操不操心没有关系。”
他知道季母是在哄他。
记忆中小时候的季母,知性、温柔又漂亮。
和现在这副受尽奔波和煎熬折磨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他没有拆穿,只是将头枕在季母柔软的腹部,闻着母亲身上独有的好闻的香味,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他攥紧母亲的衣角。
“妈妈,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外婆和我说过,妈妈本该是和外公一样很厉害的中医,因为我不得不辍学,带着我搬家。”
“在本该享福的年纪,又因为我的病为我操心……”
季砚泽的手越攥越近,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妈妈,别为我难过了,这辈子我先走之后就去准备我们下辈子的家了,下辈子换我当妈妈保护你,让你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些欺负你的人,我都要帮你欺负回去……”
季砚泽絮絮叨叨的和妈妈说着这些年的愧疚和心疼,却没发现抱着他的季母早已泣不成声。
意识昏沉间,季砚泽似是听到季母抱着他,带着哭腔道。
“说什么傻话,你永远都是妈的孩子,是我没能护着你好好长大,是妈的错,你从来都不是累赘,你是妈的宝贝啊!”
在季母看来,她的苦难从来都不是季砚泽带来了,他不该为此耿耿于怀,更不该为此道歉。
季砚泽懂事的让她心疼。
是她没有给季砚泽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是她没有给季砚泽一副健康的身体。
如果老天开眼,就该让奇迹降临,让她的孩子活下去,代价哪怕是她的命。
季母抱着季砚泽,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华灯初上,天边橙、蓝的天色混为一块儿。
季砚泽离开已经一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程汐沐推了工作,奔波在寻找季砚泽的路上。
在这期间,程母哭过也闹过。
想要阻止自己女儿时隔三年突如其来的‘叛逆’。
她羽翼已经丰满,三年前他拿捏程汐沐的手段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甚至她几乎将她曾经的梦想斩断。
第12章
看着程汐沐将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律师事务所,交给别人。
程母这才后知后觉,季砚泽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也是这时,程母才明白,当初若不是季砚泽因为绝症和程汐沐分开,以她的手段和程汐沐的倔强。
她压根就不可能将两人分开。
她是真的将自己的女儿推远了。
可等到她反思自己的行为时,一切都太迟了。
这段时间,程汐沐几乎找遍了这些年季砚泽和母亲辗转搬过的家、转过的校。
她也才知道,原来年幼的季砚泽有那么多不容易。
突然,一串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是程母。
程汐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接通了。
“有什么事吗?”
程母听到程汐沐冷漠疏离的声音,一哽,但还是调整了情绪对程汐沐说道。
“汐沐,妈这边让人查到季先生小学的档案资料中还有一个地址,不过是在乡下,可能是虚假地址,你还要去吗?”
她的声音细听,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程汐沐诧异程母的态度,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这段时间,她收到这些地址信息的时候,曾无数次提起希望。
又无数次看希望落空。
这样的落差感,让她整颗心已千疮百孔。
但她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程汐沐深吸了口气:“发给我吧。”
第二天,程汐沐赶到地址上的村子时恰巧是正午。
各家都在吃饭,外头没有什么人。
说是村,但其实很大,沿着主路向上,还有不少不是水泥的旧路。
因为连着出了几天太阳,原本泥泞的小路干了,但还能看到车辙印。
程汐沐走进村口,才看到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坐在地坪中央的躺椅上晒太阳。
路边是一颗柚子和橘子交接的树。
沉甸甸的坠了满树的果子。
程汐沐上前寻味:“您好,请问您知道季砚泽家怎么走吗?”
老太太热情,见到客人就起了身。
她年龄大了,耳朵不太好,拄着拐走到门口。
“有什么事吗?”
程汐沐微微俯下身,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奶奶,请问您知道季砚泽家怎么走吗?就是最近新搬回来的那一家。”
老太太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眼神有些茫然。
她沉思了一会,随后恍然道。
“噢!小姑娘来找人的啊,我就说我们村没有这么俊的小姑娘,你沿着这条路走,看到第二条小路左拐上坡就到了。”
“现在正是吃饭时间,外面没什么人哩。”
这些天这样的希望太多了,程汐沐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但还是客客气气道了谢,随后顺着老太太指路的方向走去。
村里正如老太太所说,看不到人在外头走。
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种着嫁接的果树。
她这一路找过去,依稀能听到挽歌,和不时响起的一阵鞭炮声,热闹又嘈杂。
到了老太太指路的第二个路口,程汐沐左拐,走不到几步,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那户人家院子里宾客攘攘,门口挂着丧联和白灯笼。
第13章
程汐沐看着满院的黑白,只觉得荒唐,垂在身侧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农村鲜少见到打扮这么精致的人。
院中不少人向她投来打量疑惑的目光。
“这瞧着是来找人的吧?怕是这家男娃生前的朋友,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家里给治了几年,城里的房子都卖掉了,那孩子也懂事儿,自己要搬回来的,结果回来没几天就去了。”
“他妈妈哭晕过去了两次,哎哟,可怜的嘞,白发人送黑发人。”
……
每说一个字,程汐沐的心就沉一分。
听到最后,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周围的空气像被抽干一般,连呼吸都不会了。
下一瞬,程汐沐只觉得膝骨尖锐的刺痛一下,她整个人脱力,直直跪了下去。
似是在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忏悔。
膝盖种种磕在尖锐的石子上,她连眉都没皱。
因为心脏那一瞬的绞痛,完全盖住身体上的疼痛。
“程汐沐?”
一道熟悉清越的声音响起,拉回了程汐沐的思绪。
程汐沐有些迟疑、不可思议的抬头。
季砚泽面色苍白,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厚重的毛毯,看向她时脸上带着试探和疑惑。
程汐沐怔愣了片刻,下一瞬,一颗泪直直砸下。
落在地上,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滚了一圈随后没入土地。
季砚泽还没从程汐沐落泪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魂牵梦绕的、熟悉的、独属于程汐沐的气味包裹着他。
季砚泽能感觉到程汐沐抱着他的手在颤抖,他坐在轮椅上不知所措。
想要回抱的手,抬起,顿了片刻,又放下了。
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极致的喜悦。
程汐沐想,失而复得一定能占得首位。
已经调整好心绪的季砚泽轻轻推开程汐沐,语气漠然冷淡。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同样的招式季砚泽已经用过一次,将自己推开。
这一次,程汐沐说什么都不会再被他的冷淡吓退。
“阿泽,三年前你给我的语音留言,我收到了……”
季砚泽的脸上有片刻疑惑,随后才想起,他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那时糊涂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的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感觉到愧疚,我们三年前就分开了,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季砚泽太知道程汐沐的性格了。
看着疏离不近人情,但一颗心却比谁都软。
若非如此,她的家底大可不必去读一个那样难啃的专业。
她只是想为弱势群体发声而已。
可季砚泽也知道,在感情中,他不想做程汐沐眼中的弱势群体,不想将他们之间的爱意磋磨成怜悯。
他想要的只是势均力敌的一场相爱。
而不是自上而下的施舍。
此时,程汐沐已经平复了一些情绪。
她蹲在季砚泽的轮椅面前,眼尾因为哭过还有些红。
她压抑着问:“什么叫和我无关,三年前你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推开,三年后又要故技重施是吗?”
程汐沐第一次表现出无赖的行为。
第14章
“你想都别想,这次你怎么都不可能再推开我!”
即使是热恋期间,季砚泽也没见过这样的程汐沐。
他从没想过程汐沐回找过来,他以为,程汐沐即使不恨他,也对他再没了感情。
“程汐沐,别忘了,你已经结婚了,你的生活步入了正轨,就不该再回头,应该向前走好好生活。”
“你现在这又算什么呢?对身患绝症的前男友的临终关怀?”
程汐沐下意识拧着眉。
她如今对死亡太敏感了,尤其是与季砚泽有关。
“说话要避谶,你不会有事的,国内治不好我们去国外,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治好的。”
季砚泽没想到这么迷信的话能从程汐沐的嘴里听到。
刚要说什么,便听到她接着说道:“我和许铭遇已经离婚了,当初结婚也是我们为了应付双方父母达成的协议。”
“我没有爱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程汐沐的话说的直白。
她恨不得把自己整颗心剖开给季砚泽去看。
她因为误会和他分开了三年,险些彻底错过了他,程汐沐真的不敢再让两个人有半点造成误会的可能了。
但她的这一番话,让原本想将程汐沐吓退的季砚泽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们两个人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没有办法去怪程汐沐。
这是他的选择。
可他这样的身体,也没有可能再接受程汐沐。
三年前他做出那样的选择,三年后他便不可能再违背当初自己吃了那么多苦,才艰难决定的事情。
“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早就过去了,当初分开一方面是因为病,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察觉出没有那么爱你,知道再熬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我的病我心里有数,化疗三年,苦也吃够了,你回去吧,我一切都好。”
说完,季砚泽不再看程汐沐的脸色。
遥控着轮椅后退准备离开。
见两人动了,身后围观的村民纷纷隐晦的移开的目光。
季砚泽操控着轮椅,从程汐沐身侧过。
可泥泞小路干涸的车辙印顶住了轮椅的车轮,‘哐’的一声,轮椅失衡,眼见着季砚泽就要翻下去。
程汐沐一把摁住车轮,连人带轮椅一把稳稳抓住。
才免了季砚泽倒进小路旁的草堆里。
程汐沐一阵后怕,但看着季砚泽惨白着脸,却仍然对自己戒备的模样,只能压抑着情绪开口。
“阿泽,我送你回去吧。”
她没有提他的病,好像那是什么禁忌一般,却固执的站在他的身侧。
季砚泽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
过了许久,季砚泽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一般开口。
“前面大路右转,红瓦带院子的那一家,送到后你就走吧。”
轮椅被推动,在布满碎石的小道上,格外的颠簸。
季砚泽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在这样的颠簸中碎开。
可他没有出声,紧握的拳头,因为隐忍,指尖泛白,变得毫无血色。
第15章
但程汐沐的注意力从见到季砚泽的那一刻开始,就全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她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这时,她猛地想到自己在寻找季砚泽的那段日子的空隙查到的资料。
知道这种病晚期,会伴随着感觉异常和骨痛等情况。
程汐沐停了脚步。
季砚泽有些疑惑的回头,话还没问出口,就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被程汐沐和她喊来的邻居大哥连带着轮椅抬了起来。
细细的颠簸没有了,每一步都走得平稳。
季砚泽转头,看着程汐沐近在咫尺的脸。
时隔三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知性的魅力。
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视线望向前方,只是微微发颤的睫毛出卖了她的情绪。
身后那些村民的视线,让季砚泽有些不自在,他压低了声问道。
“诶,你干什么?”
程汐沐侧头看他一眼,病后一直苍白的脸,此刻有了些血色。
“轮椅颠簸,我怕你难受,这样的话你也会舒服点。”
闻言,季砚泽不再说什么。
季母在院子晾衣,见院门被推开,以为是季砚泽回来,忙抬头招呼。
“回来了啊?都说了让我推你去散步,非不让,你现在怎么样……”
她看到程汐沐和邻居抬着季砚泽的那一瞬愣住了。
随即一脸紧张快步上前:“阿泽怎么样了?又发病了吗?!”
季砚泽骨缝细细密密针扎一般的同,却仍摇摇头:“妈,我没事。”
程汐沐软椅上放好。
季母见季砚泽没事才松了口气,
见到程汐沐有些,她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出来,只是问道。
“汐沐来了啊,吃过饭了吗?要不添双碗筷在家里吃一点?”
程汐沐有些迟疑的看了眼季砚泽。
在她和季砚泽的交谈中,她答应过季砚泽,只是将他送回家。
见季砚泽没有说话,程汐沐也明白,这是变相的送客。
她笑着对季母说:“不用了,我吃过了,谢谢阿姨。”
刚推开院门,程汐沐就听见季砚泽开口。
“现在回镇上吃饭开车也要一个小时,留下吃点吧。”
程汐沐没有想到季砚泽会留自己,眼睛都亮了瞬。
“好!我先去把轮椅推回来。”
说着便推开院门出去了。
程汐沐走后,季母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她为什么会找过来?阿泽,你们不是……”
季砚泽的眼神也有些茫然。
“妈妈,她三年前没有收到我的语音留言,和许铭遇的婚姻也是假的,她说她一直爱着我。”
季母见他这样,脸上满是心疼。
她伸出手,怜爱的隔着毛线帽揉了揉季砚泽的头。
“阿泽,妈妈希望你跟随自己的心,不要总是为别人着想,委屈自己,或许是我自私,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够顺心。”
“只要你能开心、幸福,哪怕往后都让我活在赎罪的日子里我也愿意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
季砚泽瞬间便红了眼眶,他伸出手,握着母亲的手贴在脸颊上依赖的蹭了蹭。
第16章
“可是妈妈,比起我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肆意,我更想看我爱的人幸福,我想看你没有我以后,可以有时间、精力完成曾经没能完成的梦想。”
“想看程汐沐可以有一个爱人能够幸福的走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抹释然的笑说。
“只要将来你们能偶尔想起我,想起我的好,我就很知足了。”
三年治病的煎熬,将死亡的恐慌拉长成细长的丝线,只留下偶尔牵扯带来的刺痛。
季砚泽早已能坦然面对这一切。
可珍视他的亲人不能。
季母不能,站在门口将这一切收入耳中的程汐沐也不能。
程汐沐站在院门口等了许久,等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才重新敲门进去。
季砚泽和季母也都平复好了情绪。
季母见她来,有些拘谨,起身去厨房,将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
“开始不知道你回来,没有准备什么菜,不要嫌弃啊”
程汐沐知道当年自己和季砚泽分开,有自己母亲的手笔后,对待季母一直有些愧疚。
当年两人差点步入婚姻的殿堂。
季砚泽会带程汐沐回家,那时候季母也几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如今再用力想要消除隔阂,也终归和三年前不一样了。
程汐沐帮手,将饭菜端上桌。
桌上的菜,几乎都是邻居自己种的,各家路过,都会给季母拿上一点。
都说是种得多了,吃不完,但这民风淳朴的村民,不过是看一个单亲母亲,带这个病重的儿子,可怜他们罢了。
一顿饭,吃得沉闷,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季砚泽胃口不好,食道因为化疗灼伤溃烂吃饭几乎难以下咽。
只吃了不到小半碗就放了碗筷。
季母没有说什么,不过程汐沐却皱了眉。
这样的食量,即使不生病,人也很难熬过去。
吃完饭,程汐沐即使再不愿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她向季母和季砚泽道别就离开了。
程汐沐走后,季砚泽看着院门的方向出神良久。
明明三年前就已经做过选择了,为什么还是会那么难受。
翌日,中午。
季母将药备好,将药已经见底便跟着去镇上赶集的邻居去医院σσψ开药。
季砚泽昨天晚上又发病一次。
所以没再像以前一样遥控着轮椅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原本在太阳底下睡着,忽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季砚泽睁开眼睛,听到隔壁一直空置的屋子似是有动静。
“汪汪汪——”
院门口忽然想起抓挠门板的声音。
季砚泽身体恹恹,没有开门,而是稍稍提高了音量。
“谁啊?”
程汐沐的声音传来:“我还有奶油也来了。”
季砚泽呆愣了瞬。
随后才去开了院门。
“怎么又来了?又什么事儿吗?”
奶油比捡到季砚泽便摇着尾巴凑上前,却像是有灵性一样,爪子小心翼翼的搭在季砚泽的轮椅上。
头搁在爪子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看着他,眼里似乎还带着些担忧的意味。
暖呼呼的温度倚靠着他,让他心软了瞬。
第17章
“这些年工作太累了,打算找个地方修养一下,昨天来觉得这里的风景不错,刚好打听到你隔壁人家房子出租,就想着搬过来住一段时间。”
“你不会介意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季砚泽赶人也不是了。
他只摇摇头,随后也不看程汐沐,只专心撸了撸狗头。
季砚泽不发话,程汐沐就在门口站着。
只视线没有任何遮拦地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季砚泽忍受不了她直白的视线,拍了拍狗头,示意它让开。
随后自己操控着轮椅让开了一个位置。
奶油像得了命令一样跑进院子撒欢。
程汐沐也顺势挤了进来。
两人一坐一站,看着大狗在树下兴奋地跑来跑去。
“它叫奶油。”
季砚泽狐疑的转头看向身后突然开口的程汐沐。
“什么?我知道啊。”
程汐沐褪去了重逢后精英的打扮,原本还会特意卷的头发如今正乖顺的垂着。
身上穿着简单舒适的休闲装。
她眼尾有一些红,眼神有些受伤,像是在控诉。
这样的打扮让季砚泽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大学时,两人恋爱的模样。
可程汐沐的神情却叫他摸不着头脑。
“奶油的名字是你取的,你忘了吗?”
季砚泽皱着眉,脑中浮现出他在楼下第一次和这条小狗遇见的时候。
他抱着些期望的试探程汐沐:“它叫奶油吗?”
她说:“嗯,我丈夫取的。”
那时他以为程汐沐忘了以前,原来从那时起就是在向他控诉。
季砚泽的眼闪了闪,放在膝上的手不自在的扣了扣手心。
随后冷淡的回答:“你记性还不错,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程汐沐盯着季砚泽的眼,脸上没有表情,神情严肃。
就在季砚泽要撑不住时,程汐沐轻笑了一声挪开了视线。
季砚泽不解追问:“你笑什么?”
程汐沐像是心情不错似得,拿出奶油喜欢的玩具扔出去,看着奶油追着玩具跑远,才悠悠开口。
“你说谎,明明就记得,还会说谎骗我是因为在意吧?阿泽,你别想再推开我了,三年前的招式对我没有用了。”
季砚泽怔了一下,随后皱了眉。
他没有想到程汐沐会轻易识破他的故作轻松,会想牛皮糖一样紧紧缠着他。
一种难言的焦虑攀上心头。
他讨厌这种什么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原本的规划就是和程汐沐一刀两断,在找一处静谧的地方陪着母亲一起度过他的余生。
可现在程汐沐重新强势的挤入他的生活。
悄无声息又不容置疑的靠近他。
瓦解他这些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
他不再遮掩躲避,而是直白的看着她,意图将所有的不堪都摊开来。
“程汐沐,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我是生病了,治不好,我也不想再治了,如果你是因为觉得三年前没有履行女友的义务,陪在我的身边,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用不着。”
奶油似乎被季砚泽突如其来爆发的情绪吓到。
第18章
它不再撒欢地跑,而是静静看着两人的方向。
“我早就做好了坦然接受一切的准备,你说你从未忘记过我,可是程汐沐,我不愿意看到这样。”
“我想你忘记我,恨不得你彻彻底底将我从你的记忆中剔除,我不怕你不爱我,不怕你忘记我,我只怕我走后的余生,你都被困在原地。”
季砚泽声音有些哽咽,却仍强忍着,倔强的看着她。
“若是如此,那我独自煎熬的那三年才是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宁愿烂在曾经的回忆里,别再来了,忘记我吧。”
说完,他控制着轮椅往屋里走去。
程汐沐站在他的身后,目送他走远,在他即将进门时,程汐沐声音隐忍。
“如果能控制自己的心,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在爱里煎熬,阿泽,你用为我好的理由推开我的时候,也是在伤害我,伤害你自己。”
“你说你已经做好坦然接受一切的准备,那就别再躲我了,接受一切,也接受我的爱。”
季砚泽停下了操控轮椅的手。
程汐沐看着他的背影,努力用轻松的语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况且谁说我会一辈子困在原地,遗憾才叫人念念难忘,今日我离开,让你成为我心中抜不去的刺,我才一辈子都忘不掉你。”
“若是顺其自然坦然去爱,说不定不久后,我就能重新开始了。”
“阿泽,我只是想求你让我在你最后的时间,了却我的心愿,这样我才能更好的放开你,重新开始生活。”
季砚泽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回过身,脸上还是有些茫然,但却道:“没有遗憾就能忘记我是吗?”
程汐沐没有犹豫的点头:“是!”
季砚泽眼神颤了颤最后道:“好。”
“不过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先睡一觉。”
说完他便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一直到晚上,季母回来,季砚泽都没再起。
他其实心里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程汐沐,明白她或许是哄骗自己的。
可是又想着,万一呢?
或许,他自己也存着些难言的自私念头吧。
那天和程汐沐一番算不上吵的吵架后,像是抽干了季砚泽最后的精力。
在加上天气日渐变冷,他连轮椅都鲜少再坐,几乎日日躺在床上。
但不知道程汐沐是怎样和季母说的。
她天天都来。
会帮着季母做一些活,有时又在昏睡的季砚泽床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向来好动的奶油也会乖乖趴在脚边,乖顺的看着季砚泽。
每次季砚泽睁开眼,看到着一人一狗守在床前,总忍不住想笑。
“阿姨说你从昨晚九点睡到现在,十八个小时了。”
程汐沐一边说,一边替季砚泽调整靠枕,想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季砚泽有些惊讶:“这么久,怪不得感觉精神不错。”
他顿了顿又问:“你来多久了?”
程汐沐抹了一把季砚泽搭在被子外头的手,是温热的。
随后把窗户开了条缝。
“坐下没多久你就醒了,要起来吃点东西吗?”
第19章
季砚泽点点头。
吃饭时,程汐沐又在旁边说。
“阿姨说你小时候喜欢去后山果园玩,那里还有个温泉,下午天气不错,我陪你去走一走?”
季砚泽愣了,随后去看季母的表情。
她只坐在旁边笑着看着季砚泽,见他看过来拍拍他的手背:“想去就去吧,汐沐看着你,我稍微能放心一些。”
季砚泽烦透了连出院门都难的日子。
可他哪怕多为季母活一天,他就能多高兴一日,所以他一直忍着。
季砚泽不知道程汐沐和季母说了什么,但这段时间压在心里的重担,好像顷刻间轻松了。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是原本是为了别人而活,但现在他可以为自己而活。
“好。”
季砚泽笑着点头。
他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陪在他身边这段时间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的季母和程汐沐都发现。
这一天季砚泽连饭都多吃了一些。
饭后两人准备出发上山之前,程汐沐上上下下将季砚泽打量一遍。
脖子上的围巾都替他多围了一圈。
脚上加厚的毛绒袜子和雪地靴的鞋带仔仔细细系好。
手套上的魔术贴松开又系紧了几分才重新给他套上。
季砚泽看看严阵以待的两人,心像泡在温泉中一样,咕嘟嘟冒着热泡。
程汐沐没有推季砚泽的轮椅,而是牵着季砚泽的手,陪他一步步往上爬。
奶油像是有所察觉一样,格外兴奋。
撒丫跑在前面消失不见,没过多久又喘着气跑回来。
小心的用头蹭着季砚泽的小腿。
被程汐沐呵斥后,又耷拉着头,垂着尾巴跟在身后。
不出几分钟,又兴奋的跑远。
这一路,季砚泽走走停停。
小径上不时会有几个圆滚滚的板栗球躺在路中间。
他像小时候一样忍不住去捡。
程汐沐怕他被尖刺扎伤,只能小心地帮他把板栗取出。
后半段,几乎是程汐沐背着季砚泽走到的。
让他自己觉得神奇的是,这一路,他的骨痛竟然没有发作。
“后山的温泉已经外包出去了,我包了一天,你想不想泡一泡?”
季砚泽沉默了。
如果泡温泉就要取下帽子,假发,脱掉臃肿的衣服。
掉光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身体,所有被他藏起来的丑陋的一面,都会被展露在程汐沐的面前。
“没事,不想泡也没有关系,那我们休息一会就回……”
程汐沐的话没说完就被季砚泽打断。
“泡吧,来都来了,不泡可惜了。”
程汐沐有些惊奇季砚泽的坦然。
因为季砚泽身体的缘故,他的身边不能离开人,程汐沐原本就没抱希望季砚泽会答应,只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才订下了。
她将季砚泽带去换衣间,将准备好的浴袍递给他后,便守在换衣间外面。
因为对季砚泽身体的不放心,程汐沐没有将门完全合上,生怕错过了里面的动静。
就在程汐沐等得心焦,刚准备敲门时。
季砚泽推门出来了。
原本不算宽大的浴袍穿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
第20章
腰上的系带更是显得他的腰瘦成了薄薄一片,甚至没有程汐沐的手掌宽。
赤着的脚踝上的骨节异常突出。
取下帽子后,头上稀疏的头发和瘦到凹陷的脸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形销骨立。
季砚泽抬头坦然的看着程汐沐。
他最后答应一起泡温泉,就是因为想要用自己这副难看的模样消磨掉程汐沐对他的感情。
可程汐沐看到他的这副模样。
只是伸出手探了探他手背的温度,确定没有很凉后,才示意季砚泽和她一块往室内的温泉池去。
“走吧,别着凉了。”
程汐沐面对着他,神色无异。
好像他不管是现在这副模样,还是曾经和她恋爱时阳光的模样,在她的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她心里的季砚泽。
温泉池,水汽氤氲。
还能听到假山后汩汩流动的水声。
程汐沐牵着季砚泽的手,带着他小心地在里面坐下。
“听说温泉泡着对身体好,以后要是想来,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过来,不过有什么不舒服要记得和我说。”
季砚泽听着程汐沐的叮嘱,将憋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
“不觉得难看吗?”
程汐沐这时眼神才流出异色,眸中心疼闪烁。
她伸手抚上季砚泽的脸颊,很轻也很郑重。
“不难看,我见过阿泽最帅的样子,从此之后,阿泽无论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帅的。”
季砚泽看着程汐沐的眼睛,他知道,她这番话并非哄他高兴。
而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可越看她的眼,季砚泽就越心虚。
她眼底的爱太真,太郑重了。
这让他感觉到害怕。
他怕自己走后在看不到这双眼,也怕这双眼在他的坟前流露出他抹不去的哀伤。
季砚泽收回视线,走到角落坐下,不愿再看程汐沐。
温泉里的硫磺味浅浅淡淡,蒸腾的水汽熏得人昏昏欲睡。
季砚泽眼刚阖上,就听到身旁响起一阵水声。
再睁开眼,程汐沐从水里钻出来,站在季砚泽的面前。
原本柔顺贴着前额的头发,被她以指为梳,好看的五官完全露出。
“你做什么?”
季砚泽下意识的后退,想要躲开程汐沐的靠近。
和背顶上了温泉的池边,早已退无可退。
程汐沐凑近看着季砚泽,连他脸上细小的容貌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勾唇笑。
“以为你要睡着了,怕你摔到。”
没有那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季砚泽的脸上只剩下精致的五官。
滴溜溜圆的眼睛,眼珠黝黑,似乎有着新生稚子的懵懂与天真。
原本苍白干裂的唇因为水汽的氤氲水意盈盈,只是消瘦的脸上挂不住肉,原本元气的脸显得清冷。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
季砚泽的脸被水汽熏得泛红,他别过头。
“没睡,你退远一些,挤到我……”
话没说完,程汐沐猛地抬头,微凉的唇覆在季砚泽的唇上。
他愣住了,随后瞪大双眼,手上推拒的动作加大。
第21章
隐忍已久的程汐沐,像是沙漠的旅行者初逢甘露。
她一只大手放在季砚泽的背后,隔开他和坚硬池子,同时禁锢着他,断绝他再逃离的可能。
轻轻吮吸他的下唇。
季砚泽被动的承受的程汐沐唇齿间的掠夺。
被程汐沐松开时,季砚泽眼神迷离,眸子氤氲着水汽,苍白的唇瓣变得殷红。
许久,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程汐沐觉得泡的太久,对身体不好,拉起季砚泽,用浴巾裹住他。
季砚泽才反应过来。
他拧着眉等着她,气鼓鼓的喊她:“程汐沐!”
程汐沐像是觉察出来,现在季砚泽是一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纸老虎。
替他拢了拢浴巾,随后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抱歉,我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吻你。”
喷在耳廓温热湿濡的气息和娇软的声音,让季砚泽红了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女人离的这么近了,她这样的举动,让他耳尖一红。
看着程汐沐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气得转身就走,转身不再看她。
程汐沐就这样轻笑着看着季砚泽的背影,只觉得现在这个会跟她生气的季砚泽才是真正的季砚泽。
而不是那个为了别人而活,行尸走肉的季砚泽。
但想到可能不用多久,她连那样行尸走肉的季砚泽都再看不到,她嘴角的笑又僵住了。
她握了握自己的手,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留住季砚泽。
程汐沐明白,她阻止不了季砚泽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只能尽自己所能尽可能让季砚泽在最后的时间顺心如意。
“阿泽,我可以进来吗?”
程汐沐站在在温泉酒店给季砚泽开的房门前问到。
季砚泽坐在床上,已经换好了衣服。
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回道:“进来吧。”
程汐沐走到季砚泽的身前,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手,确定不凉后在他身前蹲下。
“阿泽,之前你答应过我,说可以完成我的心愿现在还作数吗?”
经过刚刚温泉的时候,季砚泽本能的想要拒绝。
可看着程汐沐认真的眼睛,季砚泽便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垂着眼沉默了一会,随后才开口。
“作数,你说吧。”
程汐沐闻言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底合照。
“这是三年前,我们的最后一张合照,那时拍完准备用在结婚证上,我唯一的遗憾,是三年前没有和你直接去领证。”
“而是等那个所谓的良辰吉日,结果白白给你错过了三年。”
季砚泽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这时才接过程汐沐的话。
“就算三年前你就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的病差的不是时间,不是钱,更不是谁的陪伴,你知道或者不知道,这都是一条既定的命运。”
程汐沐红着眼眶,眼里满是难过和哀求。
“阿泽,三年,我可以和你做太多太多事情了,这段时间,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想,我如果和你还有三年,我要陪你一起去做什么。”
第22章
程汐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
“季砚泽,我们结婚吧。”
戒指在灯下折射出的光刺痛了季砚泽的眼。
让他眼眶泛红,心底泛酸。
戒指的款式和三年前,他扔掉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季砚泽不知道程汐沐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但也知道,从她知道自己生病起,到现在,在定制一枚戒指根本就来不及。
一想到当初两个人隔着误会,程汐沐却还是重新定制了这枚戒指,季砚泽的整颗心就酸胀得难受。
见季砚泽仍然沉默着,程汐沐又说道。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当初若是结婚了,我们或许就分不开了,阿泽,我不求你陪我很久很久,不求你留下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和你永远分不开的留念,想看到这个留念陪我过我的后半辈子。”
季砚泽拒绝的话卡在喉间,哽的他眼眶泛着泪意。
“好……”
他回答的艰难。
程汐沐在听到季砚泽点头的那一瞬,鼻尖猛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我从阿姨那里要来了户口本,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还能赶上关门前领证!”
程汐沐一刻都不能等。
她拉着季砚泽就想往外走。
又嫌他太慢,还叫了车。
季砚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和嘴角压不下去的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程汐沐租下温泉酒店的车,直奔市里的民政局。
一路上程汐沐从忍不住松开一只手去感触季砚泽的体温。
像是一遍遍去感受,此刻不是她的梦,而是她真真切切要嫁给她爱的人。
两人踩着民政局下班的时间盖了章。
程汐沐搀着季砚泽从民政局出来时,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季砚泽翻开他的那一本结婚证。
上面的照片还是两人三年前拍的准备放在结婚证上的合照。
那时他还没有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他和程汐沐亲密无间,没有生生分离的三年。
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季砚泽站在更高的一层台阶上。
程汐沐平视着他,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带着些哽咽。
“我终于,终于嫁给你了……”
两人相拥许久,久到季砚泽手脚都有些麻了,程汐沐才松开他。
季砚泽眼尖的发现程汐沐的眼尾有些红,却没有戳穿。
随后程汐沐驱车往家里走。
这一路季砚泽窝在副驾驶上,身上裹着厚重的毛毯却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程汐沐握着季砚泽的手,他的手依旧温热,可她的心却一点点变凉。
回到家,季母早早站在院子门前翘首期盼。
程汐沐裹着毛毯扶着季砚泽回来。
季母见季砚泽苍白着脸就知道他这是又发病了。
她翻出药看着程汐沐给季砚泽喂下。
这一夜,两人都守在季砚泽的床前,谁都没有说话。
等到天边霞光出现,季砚泽才从病理性发热中醒来。
见到两人的第一眼,对上她们关切的眼,季砚泽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安慰道。
第23章
“都守在这里做什么,我没事儿。”
他声音一出,季母就红了眼眶。
她无数次提心吊胆,但好在她的儿子心疼她,每一次都生生熬了过来。
之后的日子,季砚泽一天比一天虚弱,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
每每醒来,都能看到程汐沐,就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一步一样。
天也一天比一天冷。
院子中,橘子和枳接种的那颗树上的果子已经完全成熟了。
在霜打下显得恹恹耷耷。
这一天,季砚泽醒来就发现窗外格外的亮。
他没忍住问旁边的程汐沐。
“外面为什么这么亮?”
程汐沐看了一眼,随后替他将被角掖好。
“外面下雪了,折射的光所以看起来亮一些。”
听到下雪,季砚泽的眼亮了一瞬。
“我想去看雪!”
程汐沐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季砚泽就拉了拉她的衣袖继续说道:“让我去吧,我答应你多吃半碗白粥。”
季砚泽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当年程汐沐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忧心忡忡。
但她没忍心拒绝季砚泽。
她和季母说了,季母立马将灶上煨的瓦罐粥端下来,盛初一碗,一点点喂下。
但到最后,季砚泽也没有喝下半碗粥。
他的食管连喝水都疼痛难忍,更遑论咽下食物。
季母没有再勉强他,而是默许了程汐沐带着他出门看雪。
程汐沐将加厚的绒毯铺在躺椅上,又将季砚泽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一丝风都漏不进去才抱着他出了门。
院中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季砚泽看向院中那颗树。
“妈妈,橘子熟了吗,我想吃橘子。”
季母红着眼,连声应好。
她摘下一颗橘子剥开递给季砚泽。
季砚泽笑着掰下一瓣,吃下后条件反射的皱了皱脸,随后笑着说:“不酸了。”
随后又掰下一瓣给季母递过去。
季母张嘴接过,泪已经糊了满脸。
酸,又酸又苦。
程汐沐守在季砚泽的身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
看一眼少一眼一般用力。
季砚泽轻轻抬起手,落在程汐沐的手背,用连衣服都难抓皱的力气抓着她的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很久很久,可能不过一瞬。
程汐沐感觉到手上轻如鸿毛的力气消失,她偏过头,季砚泽就枕在她的肩头闭上了眼。
眼睫上落了几多细小的雪花,却不会再扑簌簌颤动了。
季母也察觉到,扑上前抱着季砚泽嚎啕痛哭。
“孩子,好孩子,安心走吧,你为了妈熬了这么久久已经很厉害了……”
程汐沐的泪砸下,落在季砚泽的手背。
她低着头,摩挲着他的手,想到很多年前曾在青春杂志上看过这样一句话。
上一世恋人离去落在身上的泪,会化作胎记烙印在他的身上,陪他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程汐沐心一阵阵痉挛,像是生生剜下一块血肉一般痛。
她看着那个印记,郑重落下一吻。
“等着我。”
这一天,下了整个南城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
季砚泽就葬在后山上。
自那天之后,程汐沐又回了律师事务所。
她将季母当成了自己的母亲,用自己的人脉送季母重新开始学中医。
季砚泽最爱的两个人都在按照他要想的路好好生活。
可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里,程汐沐驱车数百公里,来到这座村庄的后山,依靠着那座坟,一坐就是一整夜。
她爱人的能力,随着她的爱人一起葬在了这座不知名的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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