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越雷池一步(所有教辅书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译文)

这两天，我和“独何与”这三个字杠上了。

表面上，“独何与”就是“独何欤”，“何”和“与”都没有什么争议，有争议的是“独”字。

但我发现，关于这三个字的训释越来越有趣了。

一、收集所有有关“独”字的训释

1、课本注“独”为“偏偏”“却”，此注源自王力《古代汉语》P292。王译此句为“偏偏又是什么原因呢”，不妥。原因是前句“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的“而”就是表转折，不能译作“但是功德却达不到百姓，却为什么呢”，连续转折于义不通。

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课本编辑一如既往地服从权威。我不是说服从权威不好，但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显得对权威太过于谄媚。

2、商务印书馆《古代汉语虚词词典》P109注“独……与”为：固定格式，由副词“独”和语气词“与”前后呼应构成。在句中用作谓语，可译为“难道……吗”“怎么（这样）……呢”等。有此例句，但无译文，这两个义项似乎都不适用。

3、何乐士《古代汉语虚词词典》注“独”为疑问副词，表反问或询问，可酌情译作“究竟”。有此例句，译作“究竟是为什么呢”。

4、王政白《古汉语虚词词典》注“独”为副词，表示加强疑问语气，相当于“又”。有此例句，无译文。

5、高树藩《文言文虚词大词典》注“独”为助词，用于句首，以助语句和谐匀称。没有实际意义，语体文可以不必译出。有此例句，无译文。

6、富金壁《王力<古代汉语>注释汇订》认为此处“独”作“将”。

以上训释，都是一众语法学家对孟子《齐桓晋文之事》一文中“独何与”的“独”字的解释。

二、反复诵读原文的结果

我把每一个语法学家对“独”字的训释结果都代入到原文中，通过大声诵读原文，来体会每一种训释的语义和逻辑的微妙之处。

最终，我倾向于高树藩的解释，即“独”字不为义，不必译出的训释最合文义。

但王政白的“又”和何乐士的“究竟”，怎么也无法排除，似乎也不能说不对。

于是，我又进一步寻找证据。

三、在多如牛毛的典籍中，找出相似的“独何与”来。

检索“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网站，输入“独何与”。以下用例与此相似——

1、唯一完全相同的用例是贾谊的《劝学》：

“谓门人学者：舜何人也？我何人也？夫启耳目，载心意，从立移徙，与我同性，而舜独有贤圣之名，明君子之实，而我曾无邻里之闻，宽徇（kuānxùn，渊博通达）之智者，独何与？然则舜僶俛（mǐnmiǎn，勤勉）而加志（留心），我儃僈（chánmàn，放纵）而弗省耳。”

手头没有相应的译本，无从确定王政白的“又”和何乐士的“究竟”。

2、《史记·卫康叔世家》：“太史公曰：余读世家言，至于宣公之太子以妇见诛，弟寿争死以相让，此与晋太子申生不敢明骊姬之过同，俱恶伤父之志。然卒死亡，何其悲也！或父子相杀，兄弟相灭，亦独何哉？”

根据贵州人民出版社中国历史名著译注丛书《史记全译》2第1155页的译文，最后一句“亦独何哉”译作“又为什么呢”。

这条译文，可以确定王政白训“独”为“又”的解释可以放弃了。

3、《史记·太史公自序》：“依之违之，周公绥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强，鲁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根据贵州人民出版社中国历史名著译注丛书《史记全译》2第3352页的译文，其中“是独何哉”译作“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独”作“究竟”，那么这条译文应该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但仍然不能确定何乐士的译文就一定不对。

四、再次回头去诵读原文的体会

1、我发现，之所以不能把“独”译作“究竟”，是因为“究竟”的语气太重了。

2、原文：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我还惊愕地发现，原文中的“者”字，所有的教辅书译文都不体现这个字，显然都认为“者”字是表停顿的。

其中，只有陆平的逐字突破在原文中标示了，算得上一条汉子。

而其他诸多教辅书，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类书就是典型的流行书，说它们毫无价值一点都不过分。

3、分析这句话的结构，显然，“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是主语，而“独何与”是谓语，否则结构就混乱了。

既然“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是主语，则“者”字自然是助词，与前文一起组成“者”字结构。

这句话，和前文“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结构如出一辙，不可否认。

五、感慨

1、课本为什么永远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权威永远都是对的吗？这其实隐含了对权威的服从性测试。意思是说，只要你选权威，就永远不会有错。即使最终错了，也不会受到惩罚。

2、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教辅都对“者”字视而不见呢？既不明示“者”字表提顿，也不在译文中体现呢？我猜测是某一个权威最初是这么译的，后来的跟随者们找不到依据，就不敢越雷池一步。哪怕自己诵读原文，从文义上可以确定此处“者”字不表提顿，他们还是不敢明确。

3、权威就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人们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都不相信了。我们还是愿意相信权威的眼睛，权威的耳朵，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我们是真的不相信国王没穿衣服啊，即使国王真的没穿衣服，即使那个孩子明明大声告诉了我们。

4、为了能活下去，我们永远相信别人，唯独不相信自己，直到我们“平安”地度过了这一生。这是怎样的悲哀啊，整整一生，一直活在乞求“权威”的表扬当中。

5、我想起了齐威王的话：叱嗟！而母，婢也！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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